乡土散文:借驴
乡土散文:借驴
文:陈树红
到了年关,人忙,驴也忙。不是亲到鼻子尖的亲戚朋友,谁也不会把驴借出去,给人家推磨。
亲眼见到几回,刚过“腊八”,当二舅扛着“驴夹板”,牵着驴,从我家出门时,我母亲不知是惜别二舅,还是惜别驴,转过头来就抹下几滴泪。
知冷知热的人家,对于借来的驴,会招待得很周到;累了息;渴了喝;饿了吃,有的还加些麦麸子滋补驴体。
对于二舅,母亲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理解自然最深,加麸子吧,不可能;有口软草吃着,也就不错了。
果然,两天后,二舅来还驴时,我和母亲同时发现,二舅满面喜悦,走路带风;而驴呢,驴脸拉得老长,一派晦气之色,又瘸又拐地走进家门。
事后,我听母亲和父亲说,他二舅啊,不知道疼人,还能疼驴?你看看,驴腚上几道血口子!
二舅来借驴那天,母亲对二舅说没说“我家这驴不知好歹,请多担带 ”的话,我记不清了。百分百,只要是别人来借驴,母亲都要叮嘱来人“多担带”。
顺带说一下“驴夹板”。没有一定年纪的农村人,对“驴夹板”,一头雾水。这夹板是专为驴推磨量身定做的,一截茶杯粗木棍,能栓在磨眼里的小木橛上,外加两根光滑的竹片子,夹在驴肚两边;衔接部位用绳子相连,根据驴体大小能松能紧。
这几种材料,农村随处可见,制作也很简单,属“土造子”,只有养驴的人家才有。所以,借驴,就得连着“驴夹板”。
但驴心叵测,推磨时,谁知道它会不会对磨槽里的面粉豆汁之类,来个先下口为强?鉴于此,明白人又弄个竹笼头,套紧驴嘴,以防小人之心。
我家的这头驴,有点缺心眼,笼头不笼头的,对它不重要。上套前,只需在它头上蒙一块红布,遮其脸,障其目,它也就浑然不觉磨槽里流淌是何物了。及至下了班,掀起红盖头,待看清磨槽里的美味佳肴时,早被母亲一把牵过去。
本地习俗,公驴称叫驴,母驴尊为草驴。我家养的小叫驴,通体乌灰色,四,五岁的驴龄,与人论,三,四十的大好年华。论长相,一付粗短身材,难入“帅哥”之列;但因驴脸上白毛丛生,倒赢来“白面郎”之誉。
第一次把白面郎借出去,是借给我们大队的大队长。其实父亲是小队长,小队长哪有不听大队长的?父亲虽心疼白面郎,还是哈哈笑着,把白面郎牵到大队长家。临行,母亲叮嘱父亲,要父亲再叮嘱大队长,对白面郎“多担带”。
父亲看出母亲的心思,是怕白面郎受罪,对母亲说,人家大队长是厚道人,不但不会让白面郎吃亏,也不会让我们家人吃亏。
果然。到了腊月二十八,大队长差人送来二斤红糖,来人又代表大队长,说些感谢驴又感谢人的客气话。大年初一,母亲用红糖包汤圆子,一家人一边吃,一边听母亲说,还是大队长厉害,能买到红糖,我家正缺红糖。父亲在一旁接着说,说白了,这红糖是驴苦来的。
春夏之季,粮少菜多,农村里推磨也少了。这时候的白面郎,每天啃着河滩上的鲜嫩青草,日渐得膘肥体壮。休闲的日子,养尊处优,白面郎倒养成好吃懒做的恶习。上了磨,先拉屎,后撒尿,磨蹭好一会,然后还要站住放个空屁。
这样的“工作状态”犯在自家手上,再嫌它不够义气,下鞭子也会留情;倘若落在别人手里,能轻饶?母亲常对借驴人说多担带,意即此矣。二年下来,白面郎又学一招:磨要推完时,勺子在
盆底刮粮食的声响,刺激它高度兴奋,拉着石磨飞跑。我想,驴当时肯定是这样想的:终于要熬出头了,不妨来个“最后冲刺”,早点下班。
驴高一尺,人高一丈吧,每当它放慢脚步,算计着瓦盆里还有多少粮食时,我故意将瓦盆边子刮的呱呱响,诱导它连连冲刺。
那回,一个小队长来借驴,进门就对我父亲打拱作揖,说拜个早年。小队长对小队长,行政级别平等,父亲也急忙打工回礼。
我母亲那时笑笑吟吟的,先去拿“驴夹板”。究其原由,是这个小队长原先几次当着我的面,对我母亲说,你家这小子长的不错,脸白,像这驴;以后呢,我们可以做个儿女亲家。所以,临走时,我母亲除了叮嘱小队长多担带,又特意嘱咐:他大叔啊,你可千万不要和驴一般见识!
以后吧,人家小队长的女儿,因亲戚介绍,到街上供销社里做营业员,另攀高枝了。不然,因借驴借出的驴姻缘,也许会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