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竞鸿||墙里墙外(八)
八 抓壮丁
文/大地回春
郝家经历了这么两场浩劫后,整个家族意气消沉、萎靡不振。到了民国三十一年的春天,春寒料峭,家族产业百废待兴,郝家老五叫来二哥、三哥、四哥集体商议家族振兴事宜。以前在前院里开粉坊和豆腐作坊,过路人、串门人看到郝家的粉坊生产繁忙、生意兴隆、蒸蒸日上的景象,过于招摇过市,无意中招引来不速之客,给家族造成灭顶之灾。通过大家反复讨论,决定把前院的粉坊搬到后院,这样平日里压粉作业相对隐蔽,减少外人关注,也算放低身段、低调经营。
但是后院没有厂房,需要搭建工棚放置生产设备。兄弟四人做了个简单分工,兵分两路,老二、老四到集市购办生产资料,老三、老五在家组织人员搭建厂棚。
二哥四弟刚一进集市街道,急急忙忙各分东西,分头购置家中急需物件。当二哥走到街头西口正准备要折回时,突然身后来了几个人,装扮的像是国民党的宪兵,其中一个身材魁梧,戴个大盖帽的,拿出手枪朝天放了一枪,其他四五个人上来枪口对着二哥,带队的那个人说,不许动,我们是为国民政府招募壮丁的,很快这几个人将二哥绑起来投进一辆全封闭的马车上,被送到国民党兵役站。其实,那伙人根本不是什么国民党的宪兵,是黑社会做绑票生意的,他们抓一个壮丁可以得到10个大洋。
四弟买好二哥交代需要购置的集货,走到街口等呀等,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不见二哥的踪影,他心想:这二哥是不是急着家里的事早回家了?但是看到集市口二哥来时骑的那匹枣红马还在树上拴着,他这下着急了。突然街上急匆匆走过几个人悄悄的说,等啥呢?等国民党来抓壮丁吗?那群人中有人自言自语道:看他那样子,黄皮寡瘦的,一看就像抽大烟的,他去人家也不要。一切都明白了,四弟把所有物品打包绑上二哥的那匹马背上,搭起缰绳,看着满目萧瑟的四野,眼里露出迷茫的眼神,心中五味俱全,他希望回家的路能够更长一点,马儿走得更慢一点,因为,回家后他无法给家里人交代。但是,天色已晚,马儿一声嘶鸣,四蹄翻飞,小步快跑,好像急不可耐的要回家报信,半个时辰已经到郝家大院的照壁跟前。
当四弟松开自己骑的那匹白马的缰绳,准备在大门口落马石前下马时,听到后院里传来了好多女人小孩的哭声,难道、难道家里人知道二哥被抓壮丁了?正在这时,前院的大门打开了,院子里围着好多人抬着一个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人,老四顾不得拴马,径直上前看躺的是什么人,拨开人群,近前一看,老四整个人一下瘫软了,木板上抬的是郝家老三,满脸血迹,整个头部变形了,身材看上去很长,两条腿掉在门板下沿,一甩一甩的,好像断了,只连着皮似的。
原来,老三和老五急着想今天把厂棚搭好,两人一人抬着檩子的一头,两边各撑着个梯子自顾自往上爬,突然,老三一边的梯子断了,他从梯子上掉了下来,整个檩子砸在他身上,他被斜着压在檩子底下,当时老五着急,抱起三哥就从檩子底下往出来扯,这一扯,基本上三哥被从腰部扯成了两节,头部也被檩子头砸中,老五只看到三哥的眼珠子斜了一下,流出几滴眼泪,脖子一歪,就没气了。
站在院子一旁收拾椽子、和泥、跳水的其他人员听到房梁倒塌的声响后,都跑了过来,但一切都结束了,灾难来时就是那么几秒钟,让任何人都没有反应的时间。一时间,哭声整天,整个郝家的几十号人都乱了阵脚,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郝家五兄弟死了两个,抓走一个,这个家,仅剩老四、老五了,能扛住吗?
老五蹲在后院,老四蹲在前院门口,天空飞过一群乌鸦,初春的夜晚慢慢降临,整个郝家大院进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郝家老三被村里人安置在村外那个曾经放过年轻死人的破窑洞里,点着一只油灯在风中摇曳……
第二天,与郝家世代关系要好的杨家操心叫来木匠,天不亮从镇子上买来了一副梓木棺板,三个木匠当天造成一个一颗印的棺材,由于当地习俗对非正常死亡的年轻人必须在三日内下葬。如果使用红漆漆棺材油漆干不了,所以买来一些红颜料,用水搅拌均匀后把棺材涂成红色。当天晚上十二点一过,接上第二日的时辰,全村青壮年抬着棺材,前边几个人用胡麻杆点着火把带路,在第二天天明之前,将郝家老三葬在了后山脚下,那块全村人自古以来埋葬年轻人的地方。当下葬完毕,所有人返回的时候,天上飘下雪花,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风声鹤唳,吓得胆小的只是往前跑,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看有没有什么跟在后边。
一个家族的兴旺与败落,不是那一个人可以随随便便就能左右的,郝家的五个男人只剩两个了,老大和老三死了、老二被抓壮丁了,他们留下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老四的太太被土匪抢走了,只有老四和娃娃们,这个七零八落的家族,只有而且也只能说老五是个完整存在。在老三下葬第三天晚上烧完坟头纸后,老五召集全家开了个会,开宗明义,直奔主题,他说了三层意思:一是目前处于乱世,土匪猖獗,家国难保,家眷甚多,他无能力管理家族事务;二是三位嫂嫂无需抱残守缺,守寡终生,可自愿决定,另媒他嫁;三是郝家男丁一个不能带走,女孩可自愿决定走留。
之后的一段时间,郝家从前院到后院,无论白天黑夜,再无宁日,哭声不断,长哭短嚎,长嘘短叹,婶娘改嫁,幼女送人,仆人远走,翁妪残年,风吹残灯,鹤唳庭院。等到端午节前夕,这个原来九十八人的大家族只剩下二十多个人了。老四被国民政府招去当财粮了,整个家庭的重担都压在了老五的身上。
作者简介:张竞鸿,甘肃武山人,从军十八年,现转业在地方工作,热爱诗词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