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的诗里哪有”低俗“?
(图片选自网络)
我在《无声润物是好雨》一文中,简单勾勒了诗人余秀华与同样是诗人的林东林几年前的一场”暧昧“。今天有必要还原一些枝叶。
那是当时作为媒体记者的林东林,前往钟祥横店村采访已经红遍了中国的余秀华。林东林进村时,被村头野老们审问,”你是诗友还是男友“。在余家,其父接待这个小伙喝了两顿酒。晚上,余秀华为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休息好,原来准备用儿子的房间作客房,后来换成了她自己的房间,认为那条件要好一些。小伙进入房间准备安寝时,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纸糊的窗口竟然有两个洞。他一看,外边有一双眼睛,正是余父的眼睛。小伙想起喝过的两餐酒,余父并没有放开喝,仿佛对来客有一种戒备,一种所有父亲对女儿保护的那种用心。想到这儿,小伙连夜逃出了余秀华家。他怕故事真的向前发展,更怕余父揍他一顿。
从此,开始了男诗人与女诗人的交往。交往到现在,到5月11日武汉青山新华书店共同出席他们各自新书的鉴赏分享会,证明这是一场误会。
另一位年轻作家在我的朋友圈里留言:余本人喜欢被暧昧,她思想里确实有一些情色和低俗的东西。可能与她的精力旺盛、情感充沛但身体残疾有关。对她有了这方面有些了解,可能对这场”误会“有不同感受。
说到”低俗“,在这一场分享活动中,余秀华专门谈到,她不认为人们生活中有那么多低俗。人们所说的低俗,其实都是人性。她说:我写作时很少用低俗这个词,只是在高雅面前才有低俗,其它地方我尽量不用。(由于吐词不清,取其大意)
分享活动结束,现场有人耳语,说不赞成余秀华的说法,不管是现实生活,还是文学表达,哪里没有高雅低俗之分呢?不赞成那样低俗或粗俗的文学表达,异见者甚至要与余秀华进行辩论。十分认真的架势,被知道分寸且要维持氛围的人给劝下来了。
我不是余秀华诗作的合格读者,但能记起那句“我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这个成名句,还能记得“我把无数个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把无数个我奔跑成我去睡你”。用如此裸露的话表达对男性的追求,大概在中国女诗人中是前无古人的吧。
在普通读者眼中,估计这就是余秀华诗低俗的标志物。但是,这在余秀华看来不是低俗,不过是人性的直抒胸臆,是她作为一个诗人对人性的看法与表达。这不是在伦理场,是在文学圈,文学理当包容些,没必要要求余秀华在写爱情诗时,也能像普希金那种还有家国情怀。现场的林东林说过一句:“道德在文学面前不堪一击”。从这一角度出发,现场的我也不倾向与她进行什么辩论。
这几年,不懂诗更不会欣赏现代诗的我,有时向余秀华诗的忠实读者讨教,她的诗究竟好在哪,魅力何在?回头发现,能够回答我的,多是中年女性读者,她们说的道理我尚未能真正理解和接受,但她们马上进入余诗制造出的境界,那种陶醉状,那样沁人心脾,让我难忘。在余秀华残疾的身体里,有一颗比许多健康人更骚动的心,这颗心的能量的放射,除了残疾身体的阻隔,庸常寂寞的困守,还有家庭、社会诸多的成见与偏见,成就了绝望中的呐喊,挣扎中的呻吟。这些凄苦与不甘,随着她的野性,从笔尖喷发出来,就显得横冲直撞,不管不顾。
任何作品都有它特定的读者。以我的观察,余秀华诗的读者,从性别上来分,是女性居多;从性格上分,是生活体验型的人多。她们要么认同余秀化的“低俗观”,要么能够接受余秀华的”低俗诗“,至少不因为这几个俗句,全盘否定余秀华的诗。我接触的,认可和接受余秀华“低俗诗”的读者,大都是学养较深,品行端正者。在这个现实面前,不喜欢余秀华诗,并不理所当然的是高尚和高雅的,恐怕应该羞愧自己是“诗盲”,是不入流的读者。
余秀华最爱思考的是男女问题,爱情是她诗的主要内容之一。能否这样理解她的爱情诗,她不是像其它作家刻意喧染情欲情色,更多是真实呈现一个残疾女人充满爱的躁动与呼唤,交织着爱的幻灭与实现。对于这类诗,她只负责制造,丝毫没有考虑它所面对的消费者。但别人把她的“标配"产品抬高到诗坛和社会都膜拜的地步,乃至产生负面作用,就不应该由作者本人负责。何况,这些产品形成的时候,她并没有后来的名声,所以,她没那么多顾忌。这说明,诗人或者作家在不考虑出版的情况下,我手写我心,往往可能弄出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不过,我只认同理解余秀华在自身蝶变过程中的“低俗”呈现,并欣赏她的勇敢。现在已经成名成家的余秀华,如果刻意去走“低俗”路线而获得市场效益,那恐怕就要接受读者的苛求和社会对“大家”的审美了。
说到这里,我们似乎可以猜想,即使现在可以坦诚的那一场美丽的”误会“,当时的余秀华也可能或可以有一颗非份的心。当年的林东林感觉余父陪酒的那种戒备,和父亲对女儿的特有保护自觉,恐怕不是无端生事。在男性世界,知女莫如父嘛。
余秀华在她一篇散文中说到过自己的爱情观:“就好像打猎,我放空枪,恰好那个人撞到了我的枪口上了。我就是简单的心动,我的暗示都很少,在这方面我一是不自信,怕别人拒绝,我就打打空枪算了。我不想别人回应我,如果他们回应我才会觉得烦死了,我只想我爱别人,不想别人爱我。”
在那一场文学作品分享会上,余秀华上身穿一件黑色敝领衫,双肩露出,柔色吊带,让你的眼光无处可逃,有些像年轻少女们在交际场合的服饰。标致帅哥作家在她身边左一个右一个,主持人一声声”秀华“,话题无不以她为中心,余秀华有问必答,随心所欲,几乎想到哪,就说到哪,甚至就着话题轻松调侃两个帅哥,尽显大家颇感意外的狡黠。让现场绝大多数身体健康的读者看到的是一个思想自由,客观而又自信,毫无做作的余秀华。
这样的情境和场面,我们也可以看出余秀华是多么享受。这一定是她若干“去睡”的诗句写下时未曾想到过的。她当初在乡下的同窗,比她漂亮的女生,恐怕一辈都难望其项背。饱暖思淫欲。在这样的享受之中,难道她不可以幻觉一下吗?
一个脑瘫农村女性到火遍诗坛的现代诗人,看似两种极端的角色,找到了由此及彼的桥梁,这就是余秀华人生非凡的历程,也正是她的价值。其中就包括她对“低俗”不同于常人的眼光与驾驭。就像当年改变了对”阶级斗争“的看法,从此就根本改变中国面貌一样,意义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