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孔雀》第二卷第三章 | 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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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寇研

不难想象薛涛每日的生活內容。陪韦皋赏春、赏菊,陪韦皋在当时成都最大的人工湖摩诃池上泛舟,在韦皋下令修建的合江亭里喝茶,游历道教圣地青城山,在当时成都繁华地万里桥边闲逛等等。

每年三月,韦皋会率领幕僚游历斛石山。斛石山又名学射山,因刘禅少年时在此学射而出名在薛涛时代,已是当时有名的旅游景点。“每岁至是日,倾城士庶,四邑居民,咸诣仙观,祈乞田蚕,时当春熙,花木甚盛,川主与僚属将妓乐出城,至其地,车马任务阒噎。”但别以为这是纯玩乐,唐代节度使携幕僚们出外游赏,就像现在的老师带学生春游,吃喝玩乐进行以后,还得交一篇“春游”主题的作业。有时幕僚当场献诗,有时节度使诗兴大发领头赋诗一首,幕僚们绞尽脑汁来唱和,画家呢,回去还得画一幅画献给川主。

有个叫王宰的画家,善画山水树木,朱景玄《唐代名画录》中形容他:“画山水树石,出于象外”,在蜀地名重一时,杜甫在成都草堂时期,曾有诗歌《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赞美王宰的敬业精神十日画一山,五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

”贞元年代,王宰备受韦皋的青睐,时不时跟着川主到处逛。从斛石山回来,该交作业啦,王宰将自己所画的斛石山的山水画献给节度使大人。韦皋在幕僚前将画卷徐徐展开,水墨淋漓中的斛石山冉冉出现。众位幕僚纷纷献诗,诗意不难猜测,多为捧场之作。薛涛小嘴一撇,不太买账,她的献诗內容纯粹是抬杠。

斛石山书事

王家山水图画中,意思都卢粉墨容。

今日忽登虚境望,步摇冠翠一千峰。

“都卢”,唐代口语,意思是“不过”。王宰画中的斛石山嘛,粉墨而已不过尔尔啦。今日登上斛石山,身临其境,才发现还是自然实景更胜画作一筹。诗中,薛涛的小萝莉神态毕现,既有些自以为是,又有些娇嗔的样子。敢直言不讳的评论韦皋喜爱的画家实在不怎么样,所依仗的无非是韦皋对她的宠爱了。

不独陪川主闲逛,为川主写诗,幕府众多同事间也常有诗歌唱和、往来,这在中唐幕府,是一个集诗歌品评、应酬、消遣、社交性质于一体的活动。韦皋一生戎马倥偬,没功夫弄文学,《全唐诗》中仅存有他三首诗,但他喜欢附庸风雅,网罗文人学士、能人将才,韦府幕僚符载在《剑南西川幕府诸公写真赞并序》云韦公虚中下体,爱敬士大夫。故四方文行忠信、豪迈倜傥之士,奔走接武,麇至幕下。”韦皋的幕僚中,就有像段文昌、韦皋的弟韦平之子韦正贯这等有为年轻人。其时,段文昌和韦正贯均在韦皋幕府任职校书郎,薛涛与他们多有唱和。

比如这首《赠韦校书》:

芸香误比荆山玉,那似登科甲乙年。

淡沲鲜风将绮思,飘花散蕊媚青天。

芸香是一种野草,虽然花繁香馥,但因是生长在山野溪涧的寻常物,不值提,荆山玉却是一种很珍贵的玉璞,薛涛以芸香自比,拿荆山玉喻韦正贯,赞赏他的过人才华,丝毫不输那些中第的才子总有一天会天下闻名。韦正贯是韦皋之侄,薛涛对他当然要客气的恭维,但由这客气和恭维中,又显出两人的距离。

生活中充满这些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按理薛涛的生活应该很充实才对,但薛涛身份特殊,唱和关系之外,与他们并未深交。所有的热闹,都是外在的。终其生,在薛涛,无论唱和的诗友中还是生活履历中,都未见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似乎也从没有一个叫做“闫蜜”的女人,与她为伴,在一处说说年轻女人的心思,说说愁与烦,调侃调侃幕府那些一本正经的臭男人”,然后笑倒在一块。“声声似相接,各在一枝息”,是薛涛发自内心的落寞,即使孔雀进驻幕府,也没能成为她的玩伴。

说到孔雀,就不得不提及一个少数民族:南诏。

在唐朝西南边境,一直有两个少数民族不断与中国发生摩擦,它们是南诏和吐蕃。历任剑南西川节度使,都得仔细对付。南诏在人种上属于藏缅族,约从650年到900年统治着今天的大部分云南省。南诏倒是很早就向唐朝进贡,唐玄宗时期,玄宗皇帝就曾派特使册封了南诏王。

但装孙子进贡了好些年之后,安史之乱爆发前不久,南诏嗅到了风雨欲来时空气中的铁腥味,趁机在两国交界处挑起冲突,攻打唐王朝的都护府,唐政府集结兵力对之讨伐,但南诏联合吐蕃力量,粉碎了唐军的进攻。安史之乱以后,国内藩镇割据日趋严重,再加各地叛乱四起,唐政府已经疲于应付,哪有闲心去管什么南诏,从此,南诏投入吐蕃怀抱,成了剑南西川不容忽视的威胁力量。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以及他的前任崔宁、张延赏等,在西南边疆,与南诏、吐蕃的联合力量打了仗又一仗。“如果他们牵制南诏的努力失败,唐王朝就会陷入深深的困境,因为剑南西川一旦被蹂躏,长安就不大可能阻挡来自西方和西南方的钳形夹击”

8世纪80年代末期,南诏与吐蕃,经过了私奔蜜月期的如胶似漆,此时关系逐渐疏离,同床异梦,也因为唐政府这方缓过气了,开始对南诏施压,南诏有点扛不住了,到贞元十年(794),南诏脱离吐蕃,恢复了中国属藩的地位。次年,唐朝军队在韦皋的领导下和南诏联合,攻打吐蕃,取得重大胜利。这在韦皋的个人简历上,也是人生辉煌的顶点。至贞元十三年(797),韦皋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的第12年头,韦皋再次大破吐蕃,边功卓著,声威远播。

贞元十五年(799),也就是薛涛被召入幕府的第三年,南诏向韦皋馈赠了只孔雀。“在唐时,南方邻国视孔雀为象征吉祥的珍禽,常向长安天子贡献,对他人,恐非位高爵显,功勋卓著者不得有”,可见孔雀对韦皋以及整个剑南西川具有重大的政治象征意义。

但应该怎么处理这只孔雀呢?如果是块牌匾就好了,掌几颗钉子,直接挂在门上方,风吹雨打都不用再管它。孔雀要吃要喝还要拉,开个屏还格外占空间,着实不那么好办。大叔韦皋问了小萝莉薛涛对这只孔雀的处理意见,薛涛的建议是“开池设笼以栖之”,薛涛同时代的诗人王建在诗歌里也记录了这件事:“可怜孔雀初得时,美人为尔别开池”。这一年,薛涛19岁。

从此以后,薛涛一生都与这只孔雀联在一起。历任节度使及其幕僚们,换了茬又一茬,来了又走,走了又再来,唯有她和它,始终驻守在西川幕府。久而久之,薛涛和这只孔雀就成了一个整体,成了西川幕府一道特别的风景,文友们的诗歌唱和中常将她俩捆在一块,比如后来武元衡、王建、李德裕、刘禹锡等人的诗中,都将孔雀和薛涛相提并论。

无论是在诗歌意象,还是人们的八卦谈闻,乃至多年后孔雀和薛涛一前一后相继离世这一事实,似乎都注定,孔雀在薛涛生命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但薛涛流传下来的近百首诗歌中,没有这只鸟的踪迹。孔雀是南诏向韦皋幕府进献的吉祥物,“开池设笼”的意见又为薛涛本人所提出,按理,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薛涛应该很得意才对。奇怪的是,薛涛对其只字未提。最有可能的原因,也许也是最简单的,即薛涛不喜欢这只孔雀。不喜欢又或有两个方面,一是孔雀本身,二是孔雀所携带的象征意义。在别人眼里,这是一只珍禽,在薛涛眼里,就是一只傻鸟而已。

从一些作家的描述来看,孔雀当真不是那么可爱,远不如“孔雀”这个词给人的想象美好。20世纪美国南方作家奥康纳《生存的习惯》里,有一个章节写自己在农场养了几十只孔雀,目的是为了赚钱贴补家用。在她眼里,孔雀和一般的动物没啥区别,甚至还有些无聊,特别自恋,着迷自己的漂亮尾巴,好像能明白它给人类带来的视觉震撼,因此它的日常生活便是照顾好自己的尾巴,“在它的一生中除了不停地修剪它,把它打开又合上,它就没什么好做的了。它前后跳舞时会展开尾巴,被踩到时就尖叫,穿过水坑时会小心地把它弓起来”。而孔雀的叫声,却让人不敢恭维,雄孔雀的叫声是“唉—喔—咿!唉—喔—咿!”“在忧郁者听来就是忧郁,在歇斯底里者听来就是歇斯底里”。

无独有偶,另一位美国作家卡佛在篇小说《羽毛》中也写到孔雀的叫声这只鸟再次发出一声怪叫,·啊——嗷,啊——嗷!’要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第一次听见,我肯定会以为是个要死的人,或者是某种凶猛的野兽在吼叫”。总之,孔雀作为一种真实的生物,与它们所携带的美好想象,相距遥远。薛涛的诸多爱好,都是传统的中国文人含蓄的雅兴,爱花,爱竹,爱自然山川,爱一切安静、隐忍、缄默的事物,有些孤芳自赏,也确饱含对自己的人格期许。这只孔雀的聒噪、奔放、热烈,在别人看来或许充满异域风情,在薛涛眼里却有些傻头傻脑。就像牡丹通常的标签是雍容华贵,但这雍容富贵在作家刀尔登看来有另一种诠释:胖乎乎。

如果说从贞元十五年(799)孔雀进驻幕府,到贞元十六年(800)年底薛涛被罚边,这中间一年多的时间中,还不足以让薛涛培养出对孔雀哪怕一星半点的喜爱之情,那么贞元十六年以后,乃至今后几十年,也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使薛涛想要亲近这只孔雀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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