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驾车 去伦敦——第二十章 残疾人出行的障碍

　　残疾人出行，最大的障碍是台阶，最大的不便是如厕。

　　图伦的中央酒店没有电梯，达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入住的ogni酒店虽然有电梯，但门前就有十几级台阶，进入酒店到电梯间还有五级台阶，并且都没有扶手。內部设施破旧如同我们70年代的招待所，虽然有wifi但信号非常弱，没多久竟然又停电了。旅行社考虑大家上下楼梯不方便，安排晚餐送到房间，可直到11点才送来。

　　自驾途中，无数次遭遇台阶，遭遇无数级的台阶，住宿酒店的、餐厅的、旅游点的，莫不令人望阶兴叹，但叹息归叹息，面对台阶还得努力攀登。我们带了无障碍坡道，二截的可以伸缩，三级台阶还可以适用，但五级以上的台阶就太高了。如果没有扶手，爬台阶则更是难上加难。

　　如果不是与轮椅使用者或重度残疾人同行，许多障碍和无障碍设施会被不知不觉地忽视。有一年我和天明、人杰去北京旅游，记得大约是1997年的事。他们俩都是重度下肢残疾人，天明完全得依靠轮椅，人杰拄双拐。我们三个人乘坐火车，还随车携带了两部嘉陵三轮摩托车——残疾人代步工具又叫机动轮椅车，到北京后，北京残联吕争鸣副理事长借给我们一部轮椅。那次，我们三人一张轮椅二只拐杖两部摩托，在北京畅游了许多地方。时隔多年，最后留下深刻印象的，却几乎都与环境障碍和无障碍设施有关。

　　那时福州的无障碍设施还比较落后，看到北京的无障碍设施让我们赞叹不已：下地铁有长长的坡道，过马路的地道、天桥、人行道都修了坡道，许多公厕都设有方便残疾人的专座。我们到中央电视塔参观，入门就见一块醒目的牌子，上面明确规定：除残疾人车，其余车辆不得入内。有了这一条“倾斜”政策，我们便驾车驶入大门，畅通无阻，来到购票处，售票姑娘见到我们这一行便主动告知：残疾人登塔只需半价（一张票50元，残疾人只需25元），接着又用电话与塔上联系，告知来了三位残疾人，让他们准备轮椅接待。此时，我们正望着通向塔下的十几级石阶不知如何是好，售票姑娘又过来指点我们怎么通过一条专门为残疾人开设的有扶手的坡道，可以把车开到塔下。这个通道有三个弯，坡不陡，宽度设计合理，我们很容易就把车开上去了。这个无障碍坡道设计十分合理，与建筑整体设计融为一体，不占空间、美观、实用。来到塔下，已有两位姑娘迎出来，轮椅早已准备好了，她们帮助我们坐好轮椅，乘坐电梯上塔。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自然，仿佛她们已操作过多次，早已熟悉这每一道程序。

　　但去天坛就没能够享受这样的“礼遇”。我们的三轮摩托车被工作人员拦住不允许进入，说是有规定：“所有机动车不得入内。”我们解释：“这是残疾人的代步工具，相当于我们的脚，不是一般的机动车。”但解释无效，只能把“脚”搁在门口，真令人尴尬啊。我们询问：“有没有轮椅可以租用？”回答很干脆：“没有。”没办法，我们三人，一部轮椅，二只拐杖，从天坛东门进入祈年殿。我之前已去过天坛，那时没感觉到有这么多的台阶这么多的槛，因为轮椅、拐杖，这些台阶、门槛像是突然冒出来似的，横陈在我们面前，一次次地挡住我们的路。多亏一路上都有游客帮忙，抬着、扶着，一路慢慢地游览到达回音壁。到回音壁才知道，我们游览的路径，实际上是从天坛的东门走到了西门，而我们的车还停在东门，回去，意味着我们还要走同样长的路才能取到车，三人顿时感到筋疲力尽。突然看到西门口停着很多“面的”，不必再走了，我们可以乘坐“面的”绕到东门。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面的”竟然是带着我们从西门进了天坛，穿过天坛来到东门。“不是说园内不准机动车行驶吗？刚才我们还在门口与保安、管理人员磨破了嘴皮，可他们就是不允许我们开车进来。”我纳闷地问“面的”司机。司机神情古怪地笑着回答：“我们很熟悉了，长期都在这里开车。”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沉淀在记忆中的竟都是这些。

　　自驾伦敦更要艰难得多。我们团队中健明、建宇、小鹏、东娅、宁为都是拄双拐的重度残疾人，健明、建宇残疾程度尤其严重，雪虹平时可以拄单拐，但因为胖，上台阶也要用双拐。但大家在自驾出行前都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再高的台阶，只要需要，大家都要上而且都要能够上，没有消极情绪没有抱怨。有人帮助时，可以坐在轮椅上让二人或三四人抬上台阶，更多的时候就是倚靠两根拐杖，一步一步地往上挪。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画面：健明酷酷地抿着嘴使劲，小鹏侧着身默默移步，宁为大咧咧地摔着腿，东娅、雪虹挪着步子喘着粗气。建宇就用他的独招，坐在轮椅上反身让一个人帮忙拉着他的轮椅，他自己向后转动轮椅，轮椅就一级一级地移上台阶，很高的台阶也都能对付。

　　上厕所又是一个难题。出发前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买了两个坐便器，还买了一大堆的塑料袋。坐便器就像一张有扶手的椅子，座位的中间是空的，座位下面嵌着一个便盆，可以把塑料袋套在便盆上使用。

　　走在途中才知道想的与实际操作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坐便器在室内使用方便，在室外特别是在公路上使用，就太怪异了，大家谁也不想用，结果买了坐便器一次也没有使用上。休息区的卫生间有的条件不错，但在俄罗斯条件好点的厕所多是收费的，费用在10到30卢布之间，我们笑说换的卢布仅够尿尿了。更多是简易卫生间，不仅卫生条件差，还有台阶，无扶手，有的下方还是悬空的，上面铺上几块板，让人无法落脚，更不用说拄拐杖了。这种卫生间让我想起我随父母下放农村时的情景，那时农村的厕所都是这个模样：几块木板铺在两米多高的粪坑上，如厕时可以清楚地看到农民们视为宝贝的东西，甚至还有不少的虫在蠕动。于是大家逐渐选择了回归大自然的做法，行动方便点的在路边解决，不方便的在车上用塑料袋解决。女士们则互相围拢借车身及衣服、伞等遮羞。方便的时间也是大家休息、拍照的时间。于是择景尿尿也成为一件趣事，还调侃我们这一路走来义务为俄罗斯大草原施了肥。

　　没有出来时，我无法想象这么一批重度残疾人自助出行，诸如此类的问题如何解决。在没有行动前，我们往往会把困难想得很大，大到无法逾越，于是就困住了自己的手脚。残疾人自己不敢出门，残疾人家属不放心残疾人出门，残疾人工作者不愿意组织残疾人出门，或许还有人觉得残疾人出门只能添乱，于是残疾人都被困在家里子。北京残奥会时，就有外国记者提出：“中国有8千多万残疾人，为什么在中国看不到残疾人？”其实，多数的残疾人都还走不出家门。

　　我们呼吁社会环境无障碍，我们也在致力于共同创造美好的社会环境，但残疾人出行，残疾人旅行，残疾人自驾，不可能等待环境全无障碍了才出行，也不能期待走到哪里都有人帮助。如果那样想，残疾人就一步也走不出家门了。事实上，无论何时，无论何处，对于残疾人来说，环境障碍都必然存在，即便你去的是无障碍环境建设上乘的欧美旅行，也同样会遇到障碍。

　　有障碍并不等同于不能走出家门。“生命之歌公益网”自2007年开展“让残疾人旅游不再是梦”活动，已组织残疾人旅游了北京、杭州、青岛-大连、深港澳-海南、成都-汶川-重庆-西安、杭州-上海、江西-福建、哈尔滨-长春-铁岭-沈阳等地，每次都是通过网上报名，参加的残疾人都近百人。他们鼓励残疾人不带陪同，自己勇敢地走出家门，通过互帮互助，实现旅游的梦想。通过残疾人的旅游，去发现环境中存在的障碍，去克服障碍，同时让更多的关注无障碍环境建设，呼吁社会建设更美好的无障碍环境。

　　当然，勇敢走出家门并不是一味地胆大，为了能够出行，为了安全出行，残疾人首先还是要学会并掌握自我克服障碍的方法。残疾人面临的障碍因残疾的部位和程度的不同而不同，克服障碍的方法也因人而异，掌握最适合自己的，最安全有效的方法。比如残疾人在酒店浴室就会遇到诸多障碍，健明就自有办法，他会向服务员多要好几块浴巾铺在地上，对于他，沐浴和浴后，坐在地上才是最安全的。遇到很高、很窄的台阶时，比如上下大巴之类，为了确保安全，建宇会选择直接坐在台阶上，慢慢地一级一级移动身子。

　　出行的勇气就在于你对出行的各种障碍在思想上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我们的出行原则应当是：竭尽所能，无所顾忌，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只要安全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