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五号返回舱着陆后,红外线监控视频显示,有一只动物从返回舱面前经过,后被证实是一只兔子。这一有趣的画面让众多网友笑称真的是“玉兔”迎“嫦娥”。现实中的巧合反证了动物作为元素在古老传说中的恰当地位。在我国民间,月亮有很多指代,其中“蟾宫”流传甚广。作为蟾宫的本体——蟾蜍,虽然形象不佳,但却成为了历代文人十分喜爱的文房文玩。以蟾蜍作为月亮的直观表达,其实是对“折桂”亦即“高中”的隐晦描述,这符合我国文人谦和(实则是那种天下才共八斗,子建独占五斗,你一斗我一斗,古往今来共一斗的癫狂)的秉性。
月亮中有桂树,也有兔子;但在我国有关月亮的民间传说中,兔子的地位并不突出,至多是陪伴嫦娥打发寂寞的宠物。
而在南亚文化中,月亮与兔子的关系要密切得多。比如说月光是由兔子身上掉下的毛变化而来——如果这一意象不是单独存在,我们就可以推断出兔子即月亮。在印度神话故事中,帝释天(诸天之主)就委派兔子守护月亮。兔子在印度神话中的突出地位,后来被佛教所吸收。在佛本生故事中,佛陀的某一前世就曾是兔子。
动物作为另一种可能的“我们”,是佛教在早期传法活动中不可或缺的形象元素。这在《百喻经》《百业经》以及上面提到的《本生经》(即佛本生故事)中屡见不鲜。但单独出现兔子(这一物种)的情景不是很多,不论是单只兔子或复数形式,通常兔子都会和其他动物一同出现。而且在里面有一个非常有趣且含义深刻的现象:作为弱小动物的兔子,经常会是动物之王,或是诸多动物中最有话语权的一个。如佛本生故事里,作为佛陀某一前世的兔子,因为品德和智慧而被奉为森林之王。兔子有三位忠实的部下:水獭、猴子和狼。同样,在“和睦四瑞”里,也是兔子教会了其他动物如何用“叠罗汉”的方式吃到树上的水果。《西游记》中的黄风怪,是一只黄毛貂鼠,而“大王叫我来巡山”的先锋,是一只老虎(《西游记》里的老虎都比较悲催,不是被大圣当作围腰就是只一棍子的待遇)。可见,不论是神话故事还是佛教寓言里,并不一定依照体型和外在的力量界定动物的地位。动物们所取得的“成就”不限于物种,这种安排暗含了智慧在修行(修炼)中的决定性作用。这也许是人类早期思想中,有关“众生平等”最朴素、最原始的诉求。甚至可以说佛教所说的佛性、空性也和这种诉求有着一定的因果关联。
当佛教进入我国尤其是西藏之后,兔子会经常作为修行者(成就者)的伴侣出现于情景当中。当兔子和人物组成画面时,通常是担当修行伙伴或是使者的角色。甚至,兔子会作为某一传承谱系的象征,这有点类似国外古老家族的族徽。在担当使者这一角色时,兔子负责将秘法(境界)传递给实践者,所以兔子在一定语境中是修行者自身特征和个人经验的符号表现。(我特别期待丹·布朗能够写一部有关佛教符号的小说)
不过,在有兔子出现的众多佛教绘画艺术中,“三兔共耳”是一个极为特别的现象,其至今仍是一个未解之谜。
在“三兔共耳”图案中,只有三只兔子,没有其他动物和人物形象出现。目前,史学界公认存在于敦煌莫高窟第407窟藻井中的,是全世界出现最早的“三兔共耳”图案。所谓“三兔共耳”就是相互追逐形成首尾相衔状的三只兔子,在画面中间只画出了三只耳朵,但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每只兔子都有一双耳朵,这就是三兔共耳。
“三兔共耳”作为未解之谜,首先,是它的寓意:这个图案表达的是什么?
三只兔子,耳朵连在一起,朝同一个方向奔跑着,彼此通过耳朵触碰到对方,但身体其他部位又没有接触;这样的画面,究竟是什么寓意?目前,佛教界比较认同的是“三兔共耳”中的兔子代表三世:前世、今世、来世。三世之说,体现了佛教的轮回观和因果论。同时“三兔共耳”也寓意着业力在轮回中的作用。
其次,为什么在世界其他两大宗教中,也有相同的图案,而且同样没有明确解释。
如果说“三兔共耳”在佛家看来代表着三世轮回,可相同的图案却出现在世界其他两大宗教(包括其他一些地域性宗教)中,在备受推崇的同时,其含义也没有确切说明。
虽然佛本生故事里有兔子曾为佛陀某一前世(这样的故事并非绝无仅有),但并没有关于"三兔共耳"的记述,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图案并非源于佛陀时代。那么,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有专家根据敦煌莫高窟藻井中的犍陀罗艺术风格,认为"三兔共耳"图案极有可能来源于中亚或更加遥远的欧洲,可为什么其他地区现存的图案都要晚于敦煌?据资料显示,在敦煌莫高窟至少有十七个隋唐时期的藻井中央绘有“三兔共耳”。在这个中心图案的周围有八大片莲花瓣以及更外围的飞天等花饰,这一用意明显的行为是让“三兔共耳”成为视觉焦点——那么,这个图案是否象征着某一主尊?在藏传佛教中,其他具有长耳朵的动物在特定意境中可以和兔子互换。兔子的一双长耳朵象征着听力(领悟)方面的优势,从这点出发,不难理解兔子在伴随修行者时担当使者这一角色。可,为什么不是其他动物进行“共耳”?
尽管“三兔共耳”作为宗教界的未解之谜长期以来困扰着专家学者,但从艺术和设计角度而言,“三兔共耳”图案深受艺术家们的喜爱:这是一幅堪称构思巧妙的上乘之作。兔子耳朵之间的借用与被借用关系,可以说是异形同构的反用;同时利用三只耳朵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和外围兔子构成的圆所组成的几何图案又具有景深感、动感和立体感。在我国,从“三兔共耳”衍生出的不同艺术门类的艺术作品比比皆是。而且图案本身也是艺术家们不断临摹和创新的源泉。这也可以说是古老的“三兔共耳”图案在艺术上以另一种方式的演变和发展。俗话说:抽象部分,往往最接近事物的本质,或者说最能表达艺术家的内心真实。那么,对艺术而言,“三兔共耳”的未解之谜在今日反倒是一种幸运——每一个人都可以无限接近答案,又可以无止境地向终极之境出发。早在网络时代之前的某一年,我读到一篇西川纪念海子的文章,文章引用了一个著名国外诗人(我压根没记名字,应该是比较著名的大诗人)的一首诗。大意是有人用手指着一只奔跑而过的兔子,对别人说:“看,那只兔子。”然后就是兔子不见了,那只指着兔子的手指,也早已经不见——这个意境和“白马过隙”非常类似,只不过用诗歌的语言描述出来,更能令我们动容。包括西川在内的诗界前辈,是我诗歌创作道路上对我影响至深的人。上周本来要去窄巷子白夜听西川老师的讲座,因为疫情,讲座延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
那只兔子
见与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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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舒放,力求避免油腻的中年男子。流浪各地,但定型于高大陆青海。写诗多年,一直坚持着,哪怕诗歌从大众变成小众乃至现在的旁门,喜欢不减,且欢喜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