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梦——作者快中考了,写写作文,解解乏
几乎每天都有人发来作文,要我看看。
我没时间看。
看作文,是要花时间与精力的。除非你能接受我的敷衍,“嗯。写得挺好的。继续努力。”
可能你觉得,看作文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其实,这只是你的想当然。
早上,又一位父亲发来作文,看聊天记录,才知道前几天他就发来过。每天有太多信息,绝大部分都是被忽略的。现在过日子,需要自我做一些屏蔽。
这位父亲的留言,打动了我:“女儿最新作文,断断续续用手机语音输入的,快完成了的时候,一半电子稿丢失了,只有重新输入。前后花了她一个上午的时间。发来给陆老师看看。她马上中考了,这好像是她解乏的最好办法,也好像是唯一她可资表现的才能。”
我看到了一位父亲的慈爱,“好像是唯一她可资表现的才能”——是帮孩子谦虚,也透着父亲的满意。
我更看到了一个孩子的爱好,在中考之前,继续爱好。有一点爱好,能安放自己,是很重要的。不然,人会觉得无聊。
中午,我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饭吃完,才看了三分之一。回复这位父亲:“写得不错。修辞有个人的特点。用字简洁,似受水浒之类古白话影响。我发公众号,鼓励。”
他回复:“谢谢,这是个礼物。今天她15岁生日,不要我买别的,就要买书。而且点名要《香水》,这本书她图书馆借来看了三四遍了。”
那正好!给你配个电影《香水》的剧照。祝你生日快乐!
学业有成!
良渚梦
人物表(按出场顺序排列)
◆我:考古队员,姓沈名瑜,外号阿木,又是梦里的神鱼。
◆小猪:考古队员。沈瑜的死党。养了一条狼犬。
◆大黑:小猪养的狼犬。
◆宋清:又一个考古队员。
◆祭司:就是祭司,相当于敏感词。
◆越多:一个十五六岁的快要中考的祭司的走狗。
◆阿檀吉:一个老人,被判火刑,宣判时被祭司打死。
◆泰勒:一个小孩。现代人类的祖先。
(故事情节皆为虚构,请勿当真。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这是我到良渚考古的第二天。今晚空气很好,不湿不冷,还惬意地显出些懒懒的暖意。我躺在黑色的保温睡袋里,透过塑料制的帐篷顶,望着黑紫色的天空。同一帐篷的小猪还在打着王者荣耀,不知道是第几盘了,刺眼的手机荧幕不停闪烁着,在他脸上投出变幻莫测的图案。我不予理睬,忙碌了一整天,几乎全身的细胞都在催促我快入梦乡。我听话闭上双眼,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夜半时分,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叫声——是大黑,小猪养的一条狼狗。这厮最近常在半夜吠叫,天知道是哪根狗筋搭错了地儿——我正在做着搭讪一香艳美女的美梦,正到兴头处,却被这家伙闹醒了,自然非常不快。我怒冲冲披好衣服向外走去——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家伙不可。大黑像是觉察到了我的到来,不叫了,转而轻声的呜咽起来。它整个身子焦躁地抖动着,像极了一个患上帕金森的病人。
“呸!早不叫晚不叫……真讨厌!”
我忿忿地踢了大黑一脚。大黑吃痛,发出一声怪嚎。它整个身躯神经质的痉挛起来,伴随着腹部的一起一伏,半晌,从它那满是白沫的口中,吐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
“嘿,你这家伙,教你贪嘴!”
我有些幸灾乐祸地望向大黑——天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一只狗过不去,我走上前去,想细看看那白沫中的东西——说时迟那时快,那小玩意儿刚从狗口落地,就立刻像点着了火,从缝里蹦出许多星星点点的火光!风驰电掣间,大地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真见鬼,如果眼前这一切不是幻觉,那我一定是在做梦。天上忽的闪电惊雷,把大地劈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我站在这口子的中心,只听咔嚓几声巨响,周围的土地无一例外开始大幅度震动起来。最后一道白光闪过,这道口子,沦陷了。我看见周围的景物急速闪过,像乘电梯似的,在这土地上急速下降着,大黑还在我上方的洞口不停的叫嚷着……似乎有一阵呼唤声传来,是宋清的,但对我来说,就像是轻薄的泡沫一般,已经很遥远———
“喂!老木!老木你怎么啦……”
这大概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了。
……
一阵电流般的激荡,把我惊醒了。我猛然睁开眼,是漆黑一片。四周黑洞洞的,只有头顶,吝啬地投出几束白花花的光。我缓缓向四壁摸去——嘶……冷冰冰的,这触感可不像营里的帐篷——那能是什么?没等我思考,明显是从外部传来的话语把我的思绪打断了——
那声音好奇怪,说陌生,却能清清楚楚的听懂;说熟悉却又像是被强行灌进脑子里的外来物,让我生疏又好奇——
“神灵来了,伟大的祭司,神鱼来了。”
是一个少年的声线,十五六岁,正在变音的公鸭嗓掩饰不住他的傲慢轻狂,但在此时的语境下,却又透出一丝与他性格极其不符的谄媚来。
一阵颠簸,我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托起。耳边传来一阵浑厚的响声,却让人感觉叽叽喳喳的像老鼠一般——
“好啊……好啊……神鱼——看清楚了,这是神鱼,拯救你们所有凡人的神鱼!”
排天倒海的鼓掌声响起,接着是一阵猛烈的尖叫。一双细腻的手把我轻轻托起,放在了一个透明的池子里——这下我看清了。哦……真见鬼。朋友们,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个梦,那未免也太清晰了些。周围环绕着一个又一个的玉琮,明亮的火光,把整块地都照的红艳清晰。我的位置是在台上,由一层又一层的动物皮毛铺成,奢华柔软,台下是排山倒海似的人群。我看见一群服装怪异的人们,他们的神情狂热而又卑微,清一色的麻编成的衣服上,颧骨深深凹下去,一副土青色面皮。我看见那个被称作祭司的人,面色红润,魁梧刚正,长方硬汉脸,一对丹凤眼——他的头上带着繁重的饰物,黑色整齐的头发披散下来,有几处还被细细的编成小辫儿,再弯弯的那么扭一扭——像个小姑娘似的,俊俏极了。
“你们也看见了,我们已经找到了神鱼——不用担心了,一切都不用担心了。神鱼就是你们最根本的依靠,部落就是你们最根本的依靠。我们已经过得一年比一年幸福,一年比一年美满了,我们的幸福指数还在稳步提升。所以,坚定的相信部落吧,啊,部落的话是不会错的。瞧瞧你们现在的生活,多么快乐,多么满足!你们要热爱部落,胜过爱你们自己,凡是不为部落献出生命的人都是废物——啊,记住这一点,记住这一点……越多,越多呢——”
“越多在这里,伟大的,英明的,威武的祭司。”
是刚才发出声音的那个少年,原来他就叫越多,围着一身虎皮,脸色比台下那群人要好很多。
“前几天有一个家伙说过一句愚蠢至极的话,认为部落的所作所为是错误,是吗?”
说到这里,祭司高傲的抬起了头,一副掌控之中的样子。仿佛这也是这次仪式的一部分。
“没错,伟大的,英明的,威武的祭司。”
越多的眼里露出恶狠狠的光。
“是有一个老糊涂说过——伟大的祭司,您也明白,就是这个部落里顶出名顶没用的阿檀吉——喂,老糊涂!上来,上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被几千只不同人的手推搡了上来,他面色憔悴,眼里却闪着不同于众人的光采。他神色镇定,缓缓的盯着那位“伟大的,英明的,威武的”祭司,脸上还笑嘻嘻的。奇怪,真奇怪,我猜他大概象越多口里说的那样,准是个老糊涂。
“阿吉檀。”
祭司开口了,声音严厉万分。
“你在几天前污蔑了部落,你自己承认吗?”
说完,祭司的恶狠狠瞪着他,想从他的眼神里捞出点什么。
“污蔑了什么?我不明白——哈哈哈,可笑,真可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你们惺惺作态,自摆出一副神明至高无上的样子来,实际上却不如一个会说谎的孩子;你们声称要开凿玉,玉,玉!不过是几块破石头而已。就把整个部落弄得乌烟瘴气。什么坚持以开凿玉石为中心,什么坚定的相信部落的决定,却破坏了整个地区的植被!你们说天空变得比一天比一天蓝,可是抬眼看看,可是呼吸一口空气,如果你们依然坚持如果你们依然坚持认为环境已经越来越美丽,我只能说你们已经被麻木了身心;你们大力宣传,总是数据,数据,还是数据——嘿嘿,把人骗得晕头转向,却不知是什么东西。总是说一年比一年更好,其实是在给人洗脑。人们过得越来越好了,是吗?你一定要别人这么说,一定要别人给你唱赞歌?那你不如就在这歌声中睡去,在蜜罐里闷死!‘伟大的,英明的,威武的’祭司。”
显然,这位阿檀吉的一番疯狂,在台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我这辈子还从没听过这么多纷乱的话语呢,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简直像毫无章法的乐队———
壮年人目光呆滞地歌颂着部落;老人们狠毒地盯着台上的阿檀吉,仿佛他做了件多么不得了的坏事;妇女把孩子的耳朵捂起来,免得他们被教坏;一些捣蛋的孩子爬上高垒,拍手为老头叫好;青年激进的用石块成群扔向台上的阿檀吉,口中爆出粗鄙的话语;只有少数人神情忧郁。他们与这些情绪癫狂的群众格格不入,既不在开始的时候唱赞歌,也不在当下向老人扔石头。他们只是冷冷的站在一旁,像一棵死树,仿佛周围的一切与他们毫不相干……
“肃静!肃静!”
祭司开了话,他拿出一根长长的权杖,在地上重重敲了三下,发出一阵不小的响声。狂热的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把目光再次投向了祭司,投向了阿檀吉。
“阿檀吉,你这是在亵渎神灵——”
“这世上拥有神灵的,我想他才最清楚,谁才是真正亵渎的人。”
“你——啊,不可救药,不可救药了!——越多,愣着做什么?这是恶魔,是叛徒,是邪恶的……疯老头!我本想仁慈的宽恕卑微的你,可你已经放弃了它,你是这样的出言不逊,甚至唆使群众们对部落的做法拥有怀疑——阿檀吉,你明天就要当众被烧死!”
台下立即传来一阵掌声,还有人叫好的,不带一丝犹豫。
台上的那个老疯子似乎还不死心——没错,现在,我能确定他是真疯了——死到临头了,他还是笑。
“哈哈,哈哈哈!你们被欺骗吧,你们被欺骗吧——少有的聪明人呐,如果你能听见我的话,不要再开凿玉了!继续破坏自然,破坏这里,所有人都会被吞噬干净!神灵,如果有神灵,请继续可怜可怜这里——尽管这里人们的心都已经变得乌黑,脑子衣服的像块朽木,所谓的祭司不如蛆虫,山石被移除,树木几乎被伐尽——还是请您可怜可怜这里!留他们几天生路吧,虽然我能看见,他们执迷不悟,而且就要死去。可是让他们再多苟延残喘几天,虽然这样的苟延残喘没有太多的意义,但是啊,神灵,请再给他们几天时间,再给他们几天时间——”
“……”
老头说不下去了,站在他背后的祭司用权杖打破了他的脑袋,老人的脑壳红红的,桃子一样劈成了两半。血和脑浆,在一瞬间牛奶似的流满了整片地……
台下又是一阵拍手叫好,欢呼声波浪一样,连绵不断。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快乐幸福的光彩,红光满面,喜气洋洋。他们喜欢看有人死去,这对他们来说就是看热闹,是在看场免费的戏剧。因为他们的生活太过无聊压抑,而他们自己,又是那么的可怜愚昧,自私残暴。别人的痛苦在他们眼中是快乐,既然这个受苦难的人不是自己,为何不乐——只要祸难不牵扯到自己,就是受苦的是人离他只有几毫米,那也只需要笑笑而已。人群持续的狂热着,人群外,只有几个坐在木桩上的人、趴着树枝上的孩子和几只啄食的鸟儿,唉声叹息……
阿檀吉就这样死了。祭司继续进行他的仪式,他几乎把我捧成了神,这还真让我有点小得意,毕竟我只是一条普通的鱼,没有所谓的神力。众人们也对我进行膜拜。他们中有的人勇敢,有的人懦弱;有的人富裕,有的人贫穷;有的人聪慧,有的人愚笨。可是一见到我,他们全都无一例外的低下了头颅,以头碰地,嘴唇热切的亲吻着地面。那副虔诚的样子,就是清教徒看见了都要自愧不如。几次叩拜后,他们站起了身,因为大祭司又要发话了——
“神鱼能让我们变得富庶,安宁与幸福。我是一个仁慈的人,天底下没有比我更仁慈的了——因此,你们能被准许与我共享这一生物。——越多,把他放到神坛上——对了,对了,很好,就是这样……你们能够在神灵在人间的早晨,到这里对神与祈祷。神鱼能够听见你的话,并将这转达给神。感恩吧,人们。都是因为部落,你们的生活越来越美好了,都是因为部落,你们的生活越来越快乐了!”
一双细嫩的手贴着我周围的透明物把我举起,小心翼翼的倾倒在了一块巨大无比的玉器里。我听着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歌声,我听着外面传出一阵又一阵的掌声,我听见外面传过一声一声的赞美,我又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响起,轰隆隆的,像是有千人要起身离去。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一天似乎是折腾过去了,我被放在一个崭新的巨大的玉器上,水填得满满的,让我能够游到水面去观察周围的东西——我也确实这么做了,我游到水面,尽力把眼睛探出来。晚上的祭坛冷冷清清的,只有几道惨白的月光相伴。我又游回水里,头脑里思绪万千,如果这真是个梦,那也未免太长了些——现在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祈祷。让这梦,快些结束了……
第一天,祭坛上简直人山人海,都是到我这里来的。他们大多是神情憔悴的中年人,说的话也几乎无一例外。他们已经麻木,似乎对部落和祭司说的话深信不疑,但却过得并不如意。他们向我乞求金钱,乞求权力,乞求往越来越一帆风顺的往上爬去。
第二天,祭坛上依然人山人海,都是到我这里来的。有的是得了病的人,有的是不得志的学生。他们更多的不是乞求,而是抱怨。他们似乎对部落和技师的话有些怀疑,但某种思想已经深深的渗透到他们的骨子里。所以也仅仅是怀疑而已。病人希望自己能早日康复,学生则希望不要再成天学习什么宣扬热爱部落的鬼东西。
第三天,来了一群老人。他们看上去要比阿吉檀还年迈。他们什么祈求也没有了,什么抱怨也没有了。我猜他们只是在叙旧。一个去完之后,又是另一个。他们人很多,但是并不着急,反正有的是时间。我听见他们其中一个头发已经快要凋零完了的老头这么说——
“阿檀吉啊,老朋友,老朋友……你的话没有丝毫用处,反而白白丢了性命。何必……何必……”
一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接了话:
“他就是这样,总是这样。就算他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我相信他依然会这么做的。”
“哎,没错,他年轻时就是这样,……独树一帆,别人都把他叫疯子。从来没有人认为他是个很好的人,因为他和大多数人所宣扬崇尚的思想不一样。但他真是个聪明的人,哪次的洪水不是他阻挡?哎,阿檀吉啊……阿檀吉……”
又是一阵感叹唏嘘,这群老人离开祭坛,慢慢往回走去。
第四天的夜晚,几个孩子来了。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小小的玉器,人面兽纹,但是很粗糙,我猜出是出自他们自己的手笔。为头的那个看起来格外机灵。他们把我粗暴的拎起,扔到一个小小的玉器里。
一个孩子说:
“到手了……到手了……”
“喂,你看怎么样?我看啊,这只是一条普通的鱼。”
“哼,还不是那颗老芋头,把这条鱼说的这么神圣。好了,接下来去哪里?”
只听他叽里咕噜讨论了一阵,似乎是关于我怎样放置的问题,一个较小的孩子举起了手。
“放我家罢,妈妈不怎么管我的房间。”
孩子们纷纷看向那个较小的孩子,点头表示同意。
“好了,好了……那么就是你啦,泰勒。我们快些回家去,呆太久,大人们准会怀疑。”
他们装模作样的打了几个手势,就这样一哄而散了,我被那个叫做泰勒的小孩子捧在装了水的玉器里,被带回了他的家。
朋友们,到这里,我可得为良渚人说句厚道话——他们的科技全然不比我们差!现代人有什么,良渚人就有什么——电视,空调,洗衣机一应俱全,不过都是用玉雕凿起来。到处都是玉,白中透黄,黄里透白,宛如进入了一个玉的世界。孩子把我往玉桌上一放,转身打开电视——内容很无聊,只有一种频道。电视的荧幕里正在重复播放良渚文化的宣传片,什么良渚梦啦,开凿玉石的科技水平又上一个台阶啦,种种之类……我听见孩子暗骂了一声,忽而,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一般,开始偷偷窃笑起来。
“嘿嘿,明天的新闻可要有意思的多喽……”
电视上突然播起了良渚晚间新闻,外表靓丽的女主播身着时尚服装,她的勃颈上挂着一长串玛瑙链子,声音甜美,不疾不徐的诵起新闻台准备好的稿子——
“良渚军民获悉部落扩大会议公报后,要求以革命的名义对反祭司反革命宗派分子进行严厉审判。在冲天的憎恶和愤怒震撼全国的时候,部落祭司于3月15日开庭审判千古逆贼阿檀吉。
阿檀吉作为现代版宗派的头目,长期纠集不纯势力形成分派,怀着篡夺祭司和部落最高权力的野心,通过种种阴谋和卑鄙手法犯下了试图颠覆部落政权的穷凶极恶的罪行……
狗不如的人间渣滓阿檀吉背叛部落和祭司天大的信任和仁慈,犯下了令人发指的大逆行为……”
“你看,神鱼——大人们也会说谎呢。”
一旁的泰勒双手托腮,对水中的我说。
“新闻真是种奇怪的东西。老师说它报道的是真相,我却认为它无赖可憎。他总是故意避开‘负能量’的东西,夸大其词世间的美好。其实却是把人们关进了一个叫做‘正能量’的牢笼。它限制我们的思想,他限制我们能说的话。真实存在的黑暗被它通通抹去。唉,可怜的阿檀吉!我们是多么的喜欢他,可他却被一棒子打死——新闻里呢?新闻里只字未提!因为这是‘负能量’,所以他们就可以任意的篡改真相!”
我看着孩子气冲冲的样子,无话可说。真是个天真的孩子,新闻怎么会骗人呢?新闻可是最可靠的东西,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骄傲起来——我们国家的新闻从不夸大虚词,我的国家确实充满了“正能量”!对于这点,我可以骄傲的挺起胸膛做证!
第五天,泰勒把我带到了学校。孩子们把我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左右言语,全然没有大人看我时的畏惧——这样挺好,比呆在祭坛里面更加自在高兴。老师到来,让吵闹的学生们坐好,开始拿着一种张有奇怪墨水的草茎在木板上写字。他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良渚历史——与我在书上看见的截然不同——还有如何制造野猪牙签,野草冻的几种吃法,以及蜻蜓牙粉的使用等等……内容千奇百怪,层出不穷,连一向调皮的泰勒都没有梦游到爪哇国去。
放学后,泰勒去“制造厂”做帮工——几个身着肮脏工作装的男人从泰勒身边匆匆掠过,他们手中拿着油腻的机械——似乎是做工结束,要回家去。他们粗野地大喊大叫,放肆地嘲笑自然,嘲笑他们开凿的玉。泰勒捧着我的手微微发抖,他带着我往制造厂更里面走去。环境愈来愈恶劣,草地稀疏的像是秃了顶,鲜有的几根也恹恹的耷拉下来,黄得跟鸡毛。周围看不见树的影子,山被削了一半。到处是机油的味道,到处是糙杂的噪音……眼前现出一片流水线:四五个良渚人站在一起,他们手中拿着一个巨大的模具,往一块巨大的玉石上套去——清脆的一声响,玉石被造就了模样。还有几个良渚人手着钢丝,在玉石的固定部位摩擦不断,刻出细致繁复的花纹……做好了的玉器被放在干燥的地上,摆成一列列白色的丝带。一个接着一个,玉琮被批量的做好,山被削得越来越薄……
“大人们这样破坏自然,会遭报应的。”
泰勒悲哀的说。
我笑着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
第六天,孩子们打算造一艘船。他们真是群勇士,居然策划集体逃学。可惜造船的手法很笨拙,木板又很陈旧,这样拼拼凑凑了一整天,也没有弄出什么名堂来。最后,孩子们都笑骂着走了,只有泰勒一人执拗着要留下建造好船。傍晚时分,泰勒才勉强造出一艘不成形的小船来。他把小船藏好后,还跑了一趟制造厂。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块通体晶莹的红玉。
“神鱼呀,那些大人要扔了这块玉,只是因为这块玉与别的颜色不一样,不吉利。我看,这块玉倒是挺漂亮。大人们真会糟蹋好东西。”
第七天,据说是举行仪式的日子。祭坛没有因为我的离去而空荡,相反,一条与我相仿的鱼代替了我的位置,静静的待在里面,木然地游着。
泰勒看见了眼前此景似乎有些失望,他的嘴深深撅起来,几乎能挂个油瓶儿。我见此情况,不由不屑的一哼——呵,真是个顽童。
一阵庄严的音乐中,大祭司上场了,后面跟着形影不离的越多。还是我第一天到来时听过的话语,还是我第一天到来时看见的狂热的人群。大祭司的语言越说越激烈,人们的情绪越来越高昂。他们相信人定胜天,他们对自然不屑一顾,他们变相的侮辱它,并以此为乐。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奔腾而来。泰勒的神色越发悲伤,他漫无目的的看向天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卷入了一种不可自制的狂热。
“所以,这是我们的理想——”
祭司在台上讲着,群众在台下附和。奔腾的声音愈发逼近了,少数人有所察觉,却置之不理,任其麻痹。
“所有人都将富足满意,所有人都能长久休息,我们所在的地方会变成富丽堂皇的宫殿,因为我们能改造自然——人定胜天,人定胜天——”
一声巨响,伴随着祭司的“天”字落音,饿狼似的洪水像是再也按捺不住腹中饥饿,铺天盖地的朝人群卷席而来。一瞬间,天旋地转,小小的一场洪水就把人间瞬间转变成了地狱,尖叫接连不断——愤怒的,恐惧的,迷惘的……伴随着浑浊的波浪一沉一浮,被掩埋到了黑压一片的水底。良渚人的骄傲,良渚人的自豪与荣光,在一瞬间就被在天看来,最微不足道的一场洪水,倾覆毁灭尽——我看不见祭司,看不见越多,他们或许早就被洪水吞并,从此再不被人提及。泰勒坐上早就准备好的小船,准备奔赴远方。临行前,我被泰勒从玉器中甩下来,放进了水里。泰勒似乎还说了一些话,但我耳朵仿佛被什么塞住,不再能够听懂他的言语。我不停浮沉在水中,望着在茫茫洪水上的一只小船愈行愈远,最后逐渐化成一个黑黑的小点—一阵波涛,黑点,沉入了水底……
……
“老木!老木!哥们儿,……你怎么样啦?”
意识逐渐恢复,眼前是小猪那张因熬夜过度而眼圈发黑的脸。天色正黑,大伙都站在周围,神情严肃的望着我。
“老木,你还好吧?半夜鬼哭狼嚎的,真是要吓死一营地的人!”
宋清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的解释,这副滑稽的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
“我……还好。好着呢,对不住,对不住……只是又做到几个噩梦罢了——大伙们还是回去睡觉吧。”
机敏的小猪见我神色不对,连忙在一旁帮腔。
“哎,对对——老木这家伙常做噩梦,也是惯事了。明天还有工作呢……不是要挖那什么——良渚古城么?哎,就是被水淹了的那个,工作量大得很!还是散了吧,都散了吧!”
几阵纷杂的讨论声过去,大伙们散去了。
营地里,又逐渐归为一片寂静。
万籁俱寂中,我突然像想到什么事情似的,一转身,问向小猪——
“小猪,你说的那个古城……真的被水淹了么?”
“当然!那还有假?我说……老木你也是真糊涂了,大晚上的跑出去,手里还攥个东西回来——”
“东西?”
我听闻,立即神色一紧。
小猪倒是无所谓,他见我紧张的神色,马上乐呵乐呵笑了。
“别急嘛——你放心,朱爷我早就给你藏的好好的了,保证不让别人看见。你等等,我这就把它还给你…………”
说罢,小猪从睡袋里掏出一块红色的玉来,通体晶莹,虽然没有经过雕刻,在月光的照耀下,却显得格外神秘美丽。
上面,刻着几个我在梦里见过的字。
不是中文,却显得异常耀眼而熟悉:
阿檀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