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年开春之后的三月,阴雨连绵,咕咕咕咕的布谷鸟开唱之时,就是一季稻的谷种下田之际。灌满雨水的层层梯田,在嘿呦喻的农人吆喝(牛)声中,被大水牛老黄牛哗哗哗地给犁了个底朝天,又被耙操得平平整整。灌上寸把厚的水,留待着谷种田里秧苗的长大插栽。这时候,勤劳的人们,最该做的事就是堆田埂。先用锄头将泥土耙在田埂边摊晾,待其稍干后,再用锄头将泥土吊上田埂,就可堆砌、修整田埂。锄头功夫好的,方方角角,极像那用了夹板堆垒夯筑的土墙般漂亮美观、光滑平整。我老爸的技术不是最好,但出自钳工之手的田埂成品确实也不赖。做好田埂三两天后,老爸双手握着他自己锻打的、斧脑那儿的开口故意有点歪的尖嘴斧头,对着新堆砌修整一新的田埂,每隔一步笃个洞(开个洞),我则跟在老爸屁股后,提着大豆种子袋,每洞点上三四个黄豆(一般为八月豆),我后面的老妈则每洞撒上一把混合了鸡屎粪的草木灰,就此完工。豆根就是田埂上的大豆到了秋天,成熟后,禾本植株收割后留下的一小截根部。我们很多时候在菜市场可以看到卖豆子的摊主,会将整株豆子连叶带杆的一并摆放出来,表明是自己种的,纯土的。当然,价格贵多了,但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买,味道口感确实与外地运来或大棚种植的不同,物有所值,得这个价。这些豆子基本上是六月豆,露天种植的就六月豆比八月豆早那么点时间成熟,其他的肯定是大棚种的。八月中秋,田埂上大豆的禾本植株,叶子已然金黄,比二季稻稍早了那么十几二十天。此时,你若是懂风景会摄影,来到我的老家,伫立于横穿半山腰的村道,观赏这乡下的田野,定会惊奇不已。你会看到脚下的梯田层层,逐级而降,一直延伸到礼塘水库边,极像微黄又泛绿的大地毯。而田埂上的八月豆已然成熟,夹杂在种满已灌浆但还未十分饱满的二季稻的田畈里,犹如黄金纬度线,漂亮又醒目。此时,需乘着天气好,赶紧收割大豆,连株带叶的,用镰刀一股脑的割下,用粪箕挑回家,扎成束,高高挂起。不然,天干,大豆熟得快,个把礼拜豆荚就会爆裂开来,到时,收割的就是豆壳一堆了,只能当柴烧,岂不白白浪费。
镰刀收割后的豆根,寸把两寸长,尖尖地树立在长满杂草的田埂上,好像抗战片里鬼子进村前埋下的竹针,预防偷袭。确实,浓密的草丛,若不是乡下长大的像我们,哪个也不会想到还有地雷竹针这些玩意伺候着呢。尤其是二季稻收割后,那些草还是绿油油的,谁都想踩上几脚,或在草丛里揩揩脚上的泥巴,或打几个滚。但再小心的我们,在收割二季稻或者放牛时从田埂上走过,也会很容易被刺到,鲜血直流,由此大呼小叫,骂骂咧咧,只能怪自己不小心了。豆子成熟前,正是豆根给豆株提供了丰富的营养,才让我们有炒黄豆、焖黄豆、嫩豆腐、豆腐干、豆腐渣、豆花、豆泡、霉豆腐吃。八月豆更是我初高中读书时的基本菜蔬。那时,每周一带到学校里的菜,大多是老妈头天就浸泡的黄豆,用辣椒粉炒上,装在麦芽精罐子里,因为要吃一个礼拜,所以压得扎扎实实。吃饭时调羹挑上几调羹,虽然干巴巴的,艰涩难咽,也往往在最后一两天变质发霉,但还是得将就。在当年物资贫乏的学生时代,大豆给了我身体发育所需的基本蛋白质,为我读书用脑提供了该有的营养成分。感谢颗粒饱满的八月豆。
收割豆子后的豆根还能提供热量,是烧火的好材料。在那山上跑只老鼠都能逮到的年代,老妈她们经常是天不亮就出发,走几十里路,到江山的三板石(江郎山)去砍柴。这所谓的柴,也就是人家田埂上、山边沿不要的荆棘杂草。来回百多里,夜半才回家,就为了那肩挑的两捆老虎刺,没办法,总不能生吃食物啊。那时大家都会吃,汤汤水水的都要过火加热,柴火更见珍贵了。于是,田埂上留下的豆根,自然就是绝好的柴火来源之一啦。挖豆根,是我们小孩子放寒假,甚至是没到假期的周末必须做的家庭作业,人人有份。只要是能走路、会吃饭、拿得起小锄头的,都得上。那时,打铁铺里卖得最跑火的农具,锄头是第一、镰刀属第二,当然,适合小孩子的小锄头绝对在前五,家家肯定都有两把以上,因为没有哪家小孩是少于三个的。
于是,每天傍晚放学回家后,我们就挎个竹篮,手拿小锄,朝田野迈进。或蹲在田埂上,高举锄头,狠劲落下;或兵兵乓乓,敲敲打打;或到处游走,总想寻找到最好最大的豆根。到处都是小孩,好一派挖土抖泥,辛勤劳作的场景。可惜当时没有相机,不然,该是一幅多么生动活泼又青春年少的美好景象。这让我们提早知道了生活的艰辛。豆根吸取了大地的营养,在将养分输送给植株的同时,也顺带强壮了自己。每一株豆根,都是那么的粗壮矮胖,其延伸到泥土里的根系,是那么的发达。这些,在我们眼中,犹如过年时吃到嘴巴里的肥肉,滋滋有味,是那么的吸引人。尤其是连土挖上豆根,将豆根敲打于锄头脑的一刹那,那抖落泥土之后露出的丰富根系,配在矮壮的豆根上,简直就是后山上一棵连枝带叶的大松树,那感觉真是爽极了,至于抖土时漫天的灰尘,完全不在眼中、脑中。豆根是豆子植株的根部,相对来说结构紧密,也极耐烧,它短小精干,最适合烧小方炉。方炉是一种小的炉灶,小巧方便,可搬动,但只能搭个锡壶之类的烧烧水,若是在那上面架个锅炒个菜,那肯定得急死人。我家没有小方炉,我们兄弟挖回来的豆根,老妈一把抓,塞进灶膛里,呼呼呼扇子扇几下,就烧完了。当然,饭菜也烧好了。于是,开饭。用豆根烧出来的饭菜那叫一个香啊,至今还常常在我的梦里回味。。。
(2020年10月14日00:44)
作者简介:江西玉山人,四川大学毕业,哲学博士,曾在乡镇、县级政府任职,挂职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现为中部某省地级市公务员,从事金融口工作。喜藏书、阅读,也喜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