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家具中的凤纹

《诗·大雅》记：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凤凰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鸟，最初起源于人们对天空和太阳的崇拜，太阳炽烈且普照万物，而飞鸟可以到达人类到达不了的彼方，二者合一，便诞生了光华流溢的神鸟凤凰。

凤凰究竟长什么样？据《说文解字》载：

“凤之象也，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

可见凤凰的形象与龙相似，均是在吸收许多动物的部分特征的基础上想象出来的一种神物。

清 广绣丹凤朝阳图裱片 故宫博物院藏

凤凰不仅有华美威仪，更出身显赫，经历不凡，恶劣的自然环境也无法摧折它的骄傲——“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人们把所能想象到的一切美好堆砌于凤凰之上，实则是在表达自身的美好愿望。

故而，凤凰亦成为一种广泛应用于各种器物上的纹饰，其历史悠久，起源甚至可以追溯至新石器时期。现今出土的一些新石器时期器物上有描绘简单的鸟纹形象，据专家考证，这种鸟纹即是凤的雏形。

新石器时期 双鸟朝阳纹象牙雕刻器 浙江省博物馆藏

石器时代的凤凰线条拙涩，因时人还处于蒙昧之中，凤凰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可联系天地万物的玄妙图腾出现，与部落的权威紧密结合，是巫文化中的代表。

商周时有《尚书·益稷》载：“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凤凰已成为礼文化中的重要元素，形象更为庄严肃穆，透露出一丝天命与神性。秦汉线条放纵，凤鸟纹生动豪放；而唐宋时凤纹走向世俗，更为苗条婀娜。明时的凤纹承袭唐宋的清秀纤巧，清代尚奢华，凤纹愈加繁缛，华美缤纷，富丽堂皇。

西周 周公东征凤纹方鼎 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馆藏

西周 凤纹玉璜 宝鸡青铜博物院藏

到了明清，凤凰亦广泛地出现在明清家具等器物上，其位置不同，技法不一，形象殊异。明代家具中凤纹常用于椅的靠背板、画案的牙头、床的围板或挂楣等处，明时凤纹承袭唐宋的清秀纤巧，而清代尚奢华，凤纹更为繁缛，华美缤纷。

明清家具的装饰手法主要有三种，雕刻，漆饰，镶嵌，其中雕刻凤纹最为常见，雕刻又包括浮雕、透雕等技法。

浮雕，即让花纹高出底面的技法，亦称凸雕。此件紫檀木雕龙凤纹立柜柜门上浮雕夔龙夔凤，龙上凤下，左右对称，龙凤相对，龙翔凤舞。凤鸟翎羽均做卷草状，线条圆婉灵动，更显身姿轻盈，仿若翩飞天宇，携云带絮。

清 紫檀木雕龙凤纹立柜 故宫博物院藏

透雕是留出纹路，把花纹之外的部分锼空挖透。如此件宝座式镜台，上部装绦环板，内透雕凤纹。背景枝叶婉转缠绕，上栖息二凤鸟，一左一右，回首相视。翎羽根根分明，尾羽舒展轻坠，虽雕饰甚繁，但观感疏朗，凤鸟与枝叶相衬，使平面图景亦有立体之感。

清 黄花梨木宝座式镜台 上海博物馆藏

圆雕是一种立体雕刻形式，四面浑然一体，明清家具中亦有出现。此件多宝格柜顶中部就圆雕一展翅凤凰，因其余处有饰鸟纹，故而有“百鸟朝凤”之寓意，且凤嘴衔书卷，头可转动，工艺精巧，令人赞叹。

清 紫檀仿竹节雕鸟纹多宝格（局部） 上海博物馆藏

漆饰亦有多种手法，包括描金、剔红、款彩、戗金、堆漆等等，其中描金较多。

描金又称泥金画漆，即用金色描绘花纹，多黑漆描金，亦有少量朱漆描金。此件香几和绣墩均用描金手法，虽漆底不同，但朱红深黑均可衬金凤华贵。金色凤凰翩翩高飞，栩栩如生，翙翙羽声，仿若在耳。

清 朱漆百鸟朝凤三弯腿五足香几

清 黑漆描金龙凤纹绣墩 故宫博物院藏

剔红是一种雕漆手法，即在胎上层层髹漆，再以刀刻纹饰。此件挂屏上剔红两凤，俯仰相对，身姿修长，尾羽飘逸，姿态婀娜，配合其朱红漆色，更显娇妍妩媚。

明 剔红凤穿花挂屏

款彩，即先在漆地上刻凹下去的花纹，再在里面填漆色或油色以及金银的一种装饰技法。此件围屏款彩绘百鸟朝凤，色彩亮丽缤纷，居中处凤鸟独立，姿态卓然，深涵皇家贵气。

清早期 黑漆款彩百鸟朝凤图围屏 故宫博物院藏

镶嵌包括嵌玉、嵌瓷、百宝嵌等做法，或清素雅致，或富丽繁缛，效果不一。

清 红木嵌玉凤纹插屏

明晚期 黄花梨嵌龙凤纹青花瓷板四面平式官帽椅 观复博物馆藏

清乾隆 紫檀百宝嵌凤鸣在竹大挂屏

另有直接把部分部件作凤纹形状装饰家具的现象，如凤纹卡子花、凤纹腿足，别具一格。

清乾隆 紫檀凤柺子卡子花万字面条桌

清晚期 花梨木夔凤纹果盘架 颐和园藏

汉至六朝时，鸟纹中有朱雀、鸾鸟、大鹏等等各种形象，大同小异，其实都是凤鸟的变体和异化，是凤纹的一种表现形式。如太史令蔡衡曰：凡像凤者有五色，多赤者凤，多青者鸾，多黄者鵷雏，多紫者鸑鷟，多白者鸿鹄。除此之外，还有帝江、重明鸟等亦归为凤凰类。凤纹在家具上亦有多般变化，如螭凤、夔凤、团凤等等，还有与其他纹饰结合而成的综合纹样，别有深意。

清 黄花梨龙凤纹镜台 观复博物馆藏

螭凤，属于变体凤纹装饰，通常为凤头加卷草纹样身尾，虽去掉了传统凤纹的尾羽翩翩，但也别有风味。

如此件凤纹衣架的中牌子透雕螭凤纹，其尾羽高度图案化，虽充满整个空间，却不显臃肿拥挤，反而线条错落有致，虽不如传统凤纹华美，却使得整个衣架更为简素清丽，颇得明式家具的精魂。

清 黄花梨木凤纹衣架 上海博物馆藏

夔凤，源自古代青铜器纹饰，近似几何图案，一般有细长的臣字眼，头上有冠，鹰嘴，有变形化的双翼及身躯和长长的尾翼，偶见一腿、爪，但无定型。如此件夔凤纹条案，是在牙头处锼雕出夔凤纹，可见其头冠鹰嘴，身体已高度几何化，造型极其简约，既贴合整器风格，又暗藏贵气，不显鄙陋。

明 黄花梨夔凤纹条案 故宫博物院藏

团凤，即圆圈内绘一只或两只凤凰，有的衬以云纹，主要流行于清，常见用于青花瓷器上。如此件嵌瓷山水图床，正是嵌青花瓷片，腿足处青花瓷片上饰团凤纹，翎羽招展，尾羽漫散，华璨至极。

清初 黑漆嵌瓷山水图床 故宫博物院藏

双凤朝阳，即两只凤凰相对，朝阳而飞，亦有双凤捧寿式，寓意吉祥长寿。亦有丹凤朝阳，丹凤为鸾的一种，《禽经》云：“鸾，首翼赤曰丹凤。”其首与翼皆赤色，故名丹凤，寓意前途光明。

明 黄花梨木展腿式半桌 上海博物馆藏

清 紫檀翘头案（局部） 故宫博物院藏

龙凤呈祥，是由龙、凤组成。在中国传统理念里，龙和凤代表着吉祥如意，龙凤俱全多代表喜庆之事，寓意祥瑞吉庆，和平幸福，亦象征着天下太平，五谷丰登。

明 黄花梨木雕龙凤纹五屏风式镜台（局部） 故宫博物院藏

凤穿牡丹，凤凰为鸟中之王，牡丹为花中之王，凤穿牡丹象征着荣华富贵。

清 黄花梨凤穿牡丹宝座式镜台

凤凰能受到历朝历代的长久青睐，是因为其寓意深厚。如《异物志》所谓：“鸣曰天下太平，王者见则天下安宁。”当年凤鸣岐山，姬姓发祥，武王伐商而建周朝。凤凰一出代表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是王朝兴衰的晴雨表，而国运昌盛是每个国民的愿景，自然一国上下都追捧凤凰。

且凤凰身带“五色”“五纹”，《抱朴子》载：“夫木行为仁，为青。凤头上青，故曰戴仁也。金行为义，为白。凤颈白，故曰缨义也。火行为礼，为赤。凤嘴赤，故曰负礼也。水行为智，为黑，凤胸黑，故曰尚知也。土行为信，为黄。凤足下黄，故曰蹈信也。”五色对应五行五德，凤凰象征着“仁、义、礼、智、信”五条标准，而这五条既是君子为人处世之圭臬，更是社会安定之基石。

凤凰，雄为凤，雌为凰，雄雌和鸣，正象征有情人终成眷属，夫妻和睦恩爱。清代俞正燮《癸巳存稿·昏礼摄视议》中载：“<明史·舆服志>云:'庶人婚，许假九品服。'亦摄盛也。”摄盛即因婚礼是人生大事，允许稍有违规越位行为。故古代平民女子出嫁亦可着凤冠霞帔，女子陪嫁器具中亦以凤鸟纹饰为主题，宣示女方的财富地位。

明万历 点翠嵌珠石金龙凤冠 故宫博物院藏

龙凤亦指皇室贵族，龙即天子，凤即后妃，宫廷中以凤纹作为装饰的器物多为后妃们所专用，代表其地位尊崇。据《大明会典·冠服》载，亲王妃、公主、世子妃及以上才可着有凤纹坠子的凤纹霞帔。每遇重大典礼，后妃皆戴凤纹首饰出席。

明 金镂空凤纹坠 湖北省博物馆藏

辛弃疾亦曾作词云：“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鹏程万里故能征北海，“凤鸣朝阳”即喻高才逢时，能一逞抱负，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大展宏图。而人才归位，亦能使天下太平。

故而沈从文先生才在《龙凤图案的应用和发展》中写道：“民族艺术图案中，人民最熟悉的，莫过于龙凤图案。但专家学人说到它时，最难搞清楚的，也无过于龙凤图案。”

凤凰从诞生之初就注定不凡，历经数千年文化迭代，其所代表的寓意却只增不减，这是先人的奇妙创造，是祖辈留下的文化传承，是华夏民族的代表符号之一，更是每一个人的佳愿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