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这场暮春急雨
如果“物以稀为贵”,则春雨一定不是因为稀少才贵如油的。春天与梅雨如影随形,要不是绿蔬禾苗、花草树木需要雨水滋润,春天的雨其实多得有几分恼人。
说万物在春天复苏,当然也包括各类虫豸病菌,所以在绵延不绝的春天梅雨中,最盼望从天倾泻而下的日光,恨不得把自己和被窝一齐搭在栏杆上,沐浴一场温而不热的太阳光辉,驱尽冬日余寒。
再有的便是外出踏青也总要个好天气,雨中漫步而悠然自怡毕竟需要契机和心境。雨天不但人气不佳,蜜蜂蝴蝶之类也是不会冒雨出来拈花惹草的。
如果说滋润万物,断不只春雨,夏天的雷雨之于灼灼白日下的小禾野草、山林古树,同样有着久旱甘霖的意义。至于“不经风雨不见彩虹”,则更是对雷雨的美誉了。
因此,对于春雨,喜忧参半,爱与恨平分秋色。但一个冬天被蒸发入空的地表水化作春雨是不可改变的自然规律,指望春雨可爱得会顾及人类的情感乃是一厢情愿的事情。想到此,也便释释然,任它梅雨几何,吾于阁中游荡神思,也自有一番妙趣,可谓“不以物喜悲”罢了。
大概春姑娘也有发怒的时候,今天这场暮春的雨带着不少冲冲霸气。一早从窗帘缝隙里爬进来的晨光颇为明亮,又听见叽喳不停的鸟语,心里暗自高兴这天气预报真是个会扯淡的神。
没想到吃过早饭,头顶已全然一穹乌色,此时看远处的、近处的高楼矮舍,不觉有孤独伟岸之感,遮风避雨,这东西想必比树洞、山洞要好很多,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用一生趋之若鹜呢?而被喻为心灵港湾的那个家,也正在这些高低不同的楼舍里欢乐着人之欢乐,伤悲着人之伤悲。
但那菜农的矮棚,拾荒的简易小屋与精英的辉煌金壁一样,在风雨欲来的时候,皆为主人提供一方安然入梦的卧榻。楼下卖羊毛衫的小夫妻,这一个多月的吃住行都在那蓝色的雨布棚里,用小刀切菜,用两端搁在椅子上的竹竿晾晒衣服。从未门庭若市,小夫妻捧着手机度过一个个日子。外面的广告从流泪价到白菜价到走人价,从一百多到九十九再到六十五,从最后一个星期到最后三天,在这场雨来临的时候,他们该准备收拾行李了吧?
倒是很侥幸这一天没有雨的,但既来之,则泰然处之好了。屋子里拖把扫过的地面淋漓不干,想必要来一场暴风雨才肯罢休的。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又亮堂起来,刚换完新叶的香樟的嫩绿娇翠之色,早已郁郁葱葱的银杏的墨绿浸润之色,这时候都清晰起来。来来往往的人又多了几个,款步闲逛的,匆匆赶步离开的,神色各异,大概他们的心里都在思虑这一件事,一个人,编织着一个梦。
可一会儿又黑压压的要塌下来的样子,一会儿又云开雾散,天空在黯然和明亮之间反反复复。熬到下午四点,大雨伴着雷声终究还是泼了下来。
虽然斜斜地,但没有半点“斜风细雨不须归”的闲漫,还没得及回家的人们加快脚步往前赶,零星几辆汽车在密密麻麻的织雨中移动,像无情的剪刀收割一垅麦子,轮胎划过地面发出“呲嗞”的声响。这时候细听,再无人声鸟语的痕迹,雨水敲打屋檐、树叶、地面和滴落池塘汇成的交响曲充盈双耳,不由得好奇地想找寻其中的节奏。却又如在浩浩荡荡的大洋中找寻一帆小舟,刚刚发现点什么,一阵风刮过,似大浪滔天,所有听到的被全盘倾覆,然后又重来……如此反复。
阳台的盆花没有表情,雨水从阳台的横护栏上面慢慢爬到护栏的下面,一滴一滴像冰凌,一长溜好久不落下,自成一道风景。再远眺时,先时的高楼矮舍只剩了模糊的灰影,望不穿层层的漠漠雨雾。“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虽已相隔千年,但在历史的长河里,不过转瞬耳,只是万不止四百八十座摩天高楼,商圈、黄金铺面、学位房、临江楼……比比皆是。
一顿饭的工夫,听见小孩们嫩声细气的说话声,呼朋引伴地叫喊着哪位小孩的名字,听见女人八卦着的笑声,听见楼下健身器材“咯吱咯吱”的撞击声,人们的脚步声,电动车由弱及强的“呜呜”加速声,各种鸟叫声,有的悠扬婉转,有的急促顿挫……
不看而知,这场暮春急雨已经匆匆退场。起身一望,视野之内通透清晰,所有的地表建筑、所有的乔木灌丛,真的被洗刷一新。
洗洗刷刷,人们不过在做着大自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