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样话的女演员,才能出演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

作为女演员,长得不漂亮,左眼失明,30岁前就开始演老婆婆;在择偶时找了个摇滚歌手,却遭遇了被家暴的婚姻,分居长达40多年;62岁时罹患癌症,并且扩散……

这些桩桩件件看来都是极其不幸的事情,降临在同一个人身上,真是可怜,仿佛她天生就是一个悲剧。然而,真正听到树木希林坦然,幽默地讲述自己的这些故事时,才发现: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雷霆雨露皆是命运的恩赐,只要积极面对,调整好心态,努力做最好的自己,其他的真没有那么重要。

至于结局,一切随缘。

树木希林的人生智慧

关于容貌

活到现在,我觉得自己最受益的,就是自己长得不好看。

我觉得自己长得很普通,但别人认为我不好看,于是我想,自己可能确实不好看吧。结果,我居然进入了美女如云的演艺界。

我认为,不管在什么方面,都没有什么绝对非如此不可的硬性规矩。比如说我的脸,这应该就是在失误中诞生的。最起码,我算不上是美女演员。但是,我一直在努力发掘这一失误的价值。虽然,在如今这一个时代,失误造成的长相反而更加有趣、更受欢迎了,但是,在40年前,即使是女佣人的角色,也绝不能不好看。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以存活至今,我觉得就是由于我用好了这种失误。

因为长得难看,所以没人会关注我,于是我就可以自由地判断他人。到现在为止,我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男人,其中也有些人真是一言难尽,不过我也都充分理解。这就是长得不好看的好处吧。

关于物欲

我打扮得再好看也没意义,我对金银珠宝也没兴趣,还不如把自己居住的地方弄舒服些。

我年轻时没少因为贪图便宜而浪费钱。但是,一旦拥有后,就会成为东西的奴隶。一无所有时,不知道会有多轻松惬意,收拾起房间也是分分钟的事。

关于家暴

丈夫的家暴很严重,我也会还手,真是不堪回首。附近的五金店老板还曾经问过我:“你们家为什么总来买菜刀啊?”

也许外人都认为我是家暴的受害者,其实我很感谢内田。年轻的时候,我内心怀着像岩浆般激烈的感情和自我,我一度非常困惑,不知道该怎样生活下去。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比我还更为激烈的内田。跟他在一起后,我马上释然了,觉得自己还是挺正常的。因此,其实得救的人是 我。

不过,年轻的时候真是吃了不少苦。随着时间飞逝,年龄渐长,我们不能总在冲突,同时也明白了恰当的距离感。不过,也许我们花的时间有点太长了。

……

正如各位所知,我的丈夫——我的神,他是个摇滚音乐人,一旦认定了后就会不顾一切全心投入,所以他没少惹起事端。也许在旁人看来,我是规规矩矩,而他则是胡作非为。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但就我看来,自从跟他在一起之后,我才明白了原来自己也有如此好斗的一面。

我们曾经大打出手,甚至我的肋骨都被打断过。不过,虽然我们曾经吵得那么凶,我自己心中那片一直无法抑制的混沌部分,由于与内田这个总是火冒三丈的人针锋相对而渐渐得到了净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提婆达多,同时,自己也会成为他人的提婆达多。我们都是彼此的提婆达多。也正因为如此,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都没有分开。

关于婚姻

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不离婚呢?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原因应该是有的,反正结果就已经是这样了。而且,有个丈夫也是有好处的。

丈夫的存在,总会有一点点守护的作用。同时,因为有“妻子”这种身份的限制,我自己也不会散漫放纵。别人也不会来约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有人约我的。但他怎么看待我这个妻子的存在,我从没有问过他,就不得而知了。

首次一起演出的内田裕也、树木希林夫妇

我和丈夫重新开始见面后大概过了一年的时候,有一次,我们一起去位于轻井泽的藤村志保的别墅做客。回来的路上,有一对白发苍苍、很有气质的老年夫妇跟我们打招呼说:“你们好。”我们也回应说:“你们好。”但就是想不出他们是谁。等坐上了新干线,我才突然想了起来,他居然就是我们30年前打离婚官司时的律师!

记得当时,那位律师对我说:“既然你这么讨厌他,就跟他离了吧。”但我就是坚持不离,最终我丈夫败诉 了(笑)。

在回来的电车上,丈夫说话了:“你啊,婚也算结了,孩子也有了,还有两个孙儿(注:现在是三个)。现在能这样算是很幸福了。

一般的女演员往往是很辛苦的。”我也脱口而出说:“你有孙子,不也是个幸福的摇滚音乐人吗?”“是啊。”我们说着说着,突然丈夫说:“当年幸好没有离婚。”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当年幸好没有离婚。”这句话竟然会从丈夫嘴里说出来。过去的几十年时间,有时候也会觉得很徒劳,但正因为有这一段岁月,才有了我们今天的克制,有了彼此的关心,互相尊重,才能够有目前这种融洽的关系。原来夫妻还可以过成这样。现在我可以说,和丈夫的相遇,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财富。

关于子女

在我们家,我和丈夫都忙着在演艺界制造问题(苦笑),没能营造出一个健全的家庭。所以,对于我来说,孩子只要会读书、写字、算数,有朋友,这样就可以了。但是,现在的女人却往往会利用自己的孩子,把他们当成满足自己装扮欲望的某种东西。所以,他们才会因为跟别人攀比而不高兴。不要用孩子来装饰自己。

关于工作

对于我在工作中碰到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我都坚持用全局的观点来审视,这样一来,我就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进行怎样的表演。刚刚入行的时候,我学会了如何从全局性审视,当时就想,不管是什么工作,只要可以记住这种全局性审视所获得的视角,那么就可以存活下去。

《寺内贯太郎》剧照,第一排右二是树木希林

人物的瞬间表情是很难表现出来的,但是,早在《寺内贯太郎》(1974—1975 年播出)和《MU 一族》(1978—1979 年播出)中,我就已经捕获了这种乐趣。比如,在非常紧迫的状况中,突然有虫子飞过来停在手臂上,大家都想去赶走它,但又动不了。在这种情况下,人物的性格会呈现出来,非常有趣,把它表现出来就是演戏。

“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呢?”这是因为我遇到了森繁久弥。他天生就有这种诙谐感,从某种意义上说,没点坏心眼的话,这种诙谐感是出不来的。我觉得,演员如果不去观察人物的阴暗面和内心,那是走不远的。

……

我在与广告商签订合约期间,会把自己也当成是该公司的人。公司发生的丑闻,我会当成是自己的丑闻。

我做好了丢人的准备。拍摄广告期间,如果碰到一觉得不合适的地方,自己也会说几句。如果在广告中要说谎或是骗人,我就会念错台词。

关于衰老

过了60岁,就像过了60岁的样子,我觉得,存在这样一种适宜的人之美。要是能这样慢慢老去就好了,这是我的切身感受。

上了年纪以后,我们会逐渐失去力量,疾病缠身。这么说起来确实很烦人,但我觉得这也是上天对我们的恩赐与馈赠。我们会因此而感到踏实——终于可以看到人生的终点了。上了年纪,大家不妨活得更轻松些。不过分奢求,欲望这种东西可是无穷无尽的。这也并不是要我们知足,但是,量力而为,适可而止,这不就是人生吗?

关于疾病

我觉得(癌症复发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正是由于我之前的那种生活方式,我才得了癌症。所以,虽然现在已经进行了手术,但如果不从根本上进行改变,那就必然还有复发的可能性。不仅仅是癌症,得了重病的人总是顾虑太多,或是要用药物来控制病情,或是心里很担心,每几个月就上医院检查一次,我觉得这是很难受的。想要安度晚年,就得及早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不过,如果我没有得癌症,我的性格也不会改变,生活习惯也不会改变。侥幸现在我还能活着,但很多道理是不吃亏就不会懂啊。

因为患了癌症,我的人生观也发生了变化。如果没有患癌,也许我的内心还没有宁静下来。“人必然会死”,我切身体会到了这一道理,这对我触动很大。可以感受到自己的余命,这使我可以整理自己的内心世界。癌症这种疾病,通常都会给人留下一些时间,正好来得及准备。

我极其讨厌因为自己的事情而麻烦别人,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善后,这是作为成年人的责任。所以,我非常庆幸自己能生活在可以感受到死亡的现实中。我要让自己在任何时候死亡都不会有遗憾。

所谓活着

所谓活着,其实也就是穿过各种各样的地方,最终进入墓穴而已。不管你怎么做,结果都是一样的,到时候只能接受。在这人生路上,不管是结婚、分手还是工作,如果能够认真地受伤,认真地服输,那么这些都将使自己不断完善并且心胸更加宽广。在我的人生中,我曾伤害了不少人,以前恨不得用橡皮或是涂改笔把这段人生擦掉。然而,到了这个年纪之后,我却非常想念那些曾经被我深深伤害过的人……幸好当年没有装作没发生。

只是,既然生而为人,那自然也就有善念、恶意和欲望了,我想把这些念头消除掉一些,然后才归于黄土。最终,我要脱掉“树木希林”这层皮。我自己没什么打扮的价值,所以才会这么想的吧。


2018年5月,随着导演是枝裕和的电影《小偷家族》获得71届戛纳金棕榈,树木希林这位日本国宝级女演员精湛的演技也逐渐为全世界影迷所熟知。然而就在影片获奖后不到四个月,她就因罹患癌症去世。关于树木希林出色的演技,已由一部部作品为证,让人们更为惊讶的是,这位老太太豁达且充满智慧的人生态度。

树木希林20来岁就已经出道,她的一生几乎都在影像世界里有所留存,每一次采访,每一段综艺,每一部纪录片,她总有各种金句迸出,关于生活、病痛、爱情、家庭、死亡的感悟令人惊艳。

在树木希林去世后,这些蕴含了人生智慧,平淡却有力量的话语被集结成《一切随缘》一书,让我们能以更多维度去认识这位独一无二的女演员的一生。2019年《一切随缘》成为日本书店销量第一,树木希林的话语也在中文互联网上广为流传,几乎所有提及她的文字里,都不可避免的会引用这些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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