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周刊||徐作仁：乡下十二月(组诗)
【作者简介】徐作仁，笔名，作人，1954年生，八十年代开始创作，停笔近二十年，2014年重新拾笔，在《诗刊》《星星诗刊》《情海一叶》《青年短诗大观》《中国好诗》《百年新诗2017精品选读》《中国百年诗人新诗精选》《回望风吟2017网络诗歌工程作品集》《中国风》等刊物和书籍上发表过诗歌。著有诗集《坐在时间的对面》。
乡下十二月（组诗）
徐作仁
1、一月
黄昏像一个佝偻老者
一瘸一拐地走进村庄
二大伯从低檐下抓了一把日子
用满是老年斑的小门，把寂寞关上
留守的黑白电视里
有《大城小事》正在直播
那些吵架拌嘴的傢伙
怎么不管个邻里乡亲
二大伯看着看着就撅起了嘴巴
一个人的村庄，人情都是过往
找个人唠嗑已经是奢望
二大伯只有与烟锅对对嘴的幸福时光
远处的远处，野狗子叫了一下
又叫了一下
穿堂风就像一条蛇
钻进了二大伯的背脊梁
2、二月
瓦楞缝里的家雀子早早地把正月十六叫亮
春天在老舅门口晃了几晃
就消失在一朵葫豆花之外
我老舅立在木门口
从眼角揉下一点甜
也揉下一点酸
风突然灌进矮檐
堂屋内，祖牌边的香还在燃烧
四方桌上的欢喜还盛满杯盘
凳子椅子上的笑声
抓了一大把,还剩一大把
我老舅把烟锅子点红
把自已照亮
而此时，远处有鸡声鸣桑
有狗吠追香
咳出半口痰又咽下肚的老舅
借屋顶那一匹亮瓦
把它们复制在全家福里
等一场倒春寒，用来慢慢取暖
3、三月
桃花从斜檐外伸出一枝
被太阳读成三月
坐在门槛上
二大伯的村庄寂静异常
抬眼望远
一坡野草比青更青
半缕炊烟，瘦得没有飞出人家
邻村那个老伙计
被几个电话铃响到城里去了
平日里，二大伯与他一边咬着烟杆
一边把孤单唠成幸福
昨天送行的时候
二大伯和那条名叫土豆的狗
被公路上的石子，拌了好几个踉跄
而此刻，野鸡子的呼朋唤友
被桃花开得好艳
二大伯无所事事
坐在春天，把自己嗑成一地瓜子皮
4、四月
门边的老槐树把一串串白花吊在太阳底下
四月的村庄，只剩下鸟语花香
留守柴院的婶娘
坐在门槛上独对太阳的婶娘
一针一针地把农历纳进袜底
沁鼻的槐花香
就把她头上稀疏的岁月染白了
昨天，送一个老姐妹上路的时候
白白的槐花落了一地
野雀子尖叫两声蹿过山冈
四月的太阳把婶娘的眼睛耀得昏花
此时此刻，婶娘什么心事都不想了
村庄好静
一只野雉咯咯咯地飞过柴檐
春天的尾巴好短
5、五月
从红苕藤上长出来的阳光
鹧鸪子一样蹿进竹下斜檐
停落在李子树上
把五月叫得声声脆亮
带着棕香味的五月
农历的李子，一颗一颗甜在树上
一颗一颗小太阳
布满婶娘的昏黄的眼眶
五月多么晴朗
婶娘揉了揉腰间盘上的往事
举起留守的龙头拐杖
成熟的李子就听话地落了下来
在杂草丛中
婶娘非常认真地拾捡李子
拾捡自己
拾捡一个人的小小的幸福
6、六月
阳光啃小了地里的白菜
又然后拱进篱笆
掐落两朵丝瓜花
六月由着自己的小性子
在旧檐上跳踉
在蛛网上闪闪发亮
好事的风，躲得不知去向
竹梢不摇，炊烟不升
缺了门牙的老屋
被六月挠着痒痒
仍然目瞪口呆
7、七月
七月蝉噪大颗大颗地黏在额头上
二大伯抹下一把，就甩出一地干裂
甩出一地老太阳
瘦瘦的玉米秸兀立在薄地上
两只争食掐架的麻雀，啄落的灰羽飞起来
阳光的芒刺戳穿它的内伤
鸡鸭都进城了，村庄已经空了
旧檐下，狗吠不起
炊烟只在往事中弯弯绕绕
二大伯拄稳锄头，把冒在嗓子眼的咳嗽与黯伤咽下
任老日头把黑发灸烤成白发
任光阴把留守的孤单枯燥成一杆夏天
8、八月
独坐祷屋，八月在瓦上走动
落下的是扑簌簌的黄昏
门外，有秋风撕扯虫鸣
有黑色手指撩拨门闩上的空寂
揉揉昏眼，你从针笸翻检一些陈年
往花发上揩去锈蚀，揩去孤单
就着内心的时间
补缀已经缝了补丁的自己
神龛上的菩萨，笑意有些旧了
开过光的脸，现在多了老年斑痕
你抿嘴想笑，声音还没有出来
又咽进肚子，咽进半盏灯火
趁月亮从房顶落下一团，母亲
你嘱咐自己要做好多糗事
关鸡、闩门、煮一锅日子
包括收捡好还没有乱成一团的心情
9、九月
九月像一团黑云卡在半山腰
冷太阳挣扎着，把自己晾在枯枝上
忙着做巢的雀子，把往事衔走，把歌声衔走
剩下来的风，吹着唿哨四处游荡
瘦小的坡地拄着包谷秸，颤颤巍巍的
过山风一遍又一遍扫过去，
瘦地就显得愈发瘦小
两个乡亲背了半背篼红苕
慢慢走下山冈
两个上了年纪的乡亲
在九月，多像两只蚂蚁
为留守搬运着口粮
为村庄搬运着自己
10、十月
一团冷太阳被北风一吹
就把十月的脚步弄得蹒蹒跚跚
穿厚夹祆的山鸡站在梯地上，仰天一叫
嘶哑的冬天就矮了下来
时光捋着枯干的红苕藤
一把往事就愈发细了
倚靠岩坎也免不了东倒西歪的包谷杆
很想打望那一缕孤烟
而山路上走的却是一片空茫
把麦子和自己点进薄土之后
二大伯终于坐了下来，坐在锄头把上
他点燃一杆旱烟
他很想用那一丁点烟火
给村庄和日子取暖
11、十一月
十一月的天空漏洞百出
一个漏洞就是一个冬天
身穿羽绒衣的太阳还是患了感冒
踽踽而臃肿地拄了一根青杠拐杖
山风用诺大的扫帚，扫过羊角湾
扬起的是一片空茫
披一件城市衣裳的新院，酒幡没有招展
酒幡呆望着退守一隅的麦地
呆望半垅刚刚出土的青苗
大路太宽，小路不能朝天
冷风吹断去年竹梢
吹断竹梢上荡秋千的里短家长
吹走黄历里那顶熟稔的草帽
十一月，只有一只不怕说漏口风的麻雀
钉在枯枝上，朝天大叫
把一亩三分的内心，叫痒
12、十二月
风押着一队枯瘦的桐子树
在羊角湾一路跌撞
深一脚浅一脚的稼禾，扛不动厚厚冬天
老寒腿和老气喘无法直起腰身
弯路太窄、太弯
七弯八拐才拐到老屋跟前
风使劲地掐了一下
残栅与破窗，长满冻疮
手搭凉棚的人
站成羊角湾的一张黑白相片
故事里，那些花花绿绿的方言土语结满薄霜
就咔嚓咔嚓地响成黄昏
锈铁一样的鹧鸪子，抖着卑微
来不及叫上一声
夜就漆黑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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