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朱敦儒词选读54首

朱敦儒 （1081－1159），字希真，洛阳人，别名伊水老人。历兵部郎中、临安府通判、秘书郎等职。有词三卷，名《樵歌》。朱敦儒得“词俊”之名，与“诗俊”陈与义等并称为“洛中八俊”

朱敦儒词选54首

◎水调歌头·和董弥大中秋

偏赏中秋月，从古到如今。金风玉露相间，别做一般清。是处帘栊争卷，谁家管弦不动，乐世足欢情。莫指关山路，空使翠蛾颦。 水精盘，鲈鱼脍，点新橙。鹅黄酒暖，纤手传杯任频斟。须惜晓参横后，直到来年今夕，十二数亏盈。未必来年看，得似此回明。

[集评]

梁启勋云：“东坡之中秋《水调歌头》自是千古绝调……若此首之“是处帘栊争卷，谁家管弦不动，乐世足欢情’，须惜晓参横后，直到来年今夕，十二数亏盈’，能把节序之盛、宴乐之同，完全表现。的是中秋词，不可移易。坡词写宇宙，《樵歌》写人间，各有风味。”(《词学》)

◎水调歌头·对月有感

天宇著垂象，日月共回旋。因何明月，偏被指点古来传。浪语修成七宝，漫说霓裳九奏，阿姊最婵娟。愤激书青奏，伏愿听臣言。 诏六丁，驱狡兔，屏痴蟾。移根老桂，种在历历白榆边。深锁广寒宫殿，不许姮娥歌舞，按次守星躔。永使无亏缺，长对日团圆。

◎水龙吟

晓来极目同云，暧空降雪花零乱。平生尘想，老来俗状，都齐惊散。玉凤凌霄，素虬横海，一杯相劝。任霓裳学舞，梅妆作面，终不似、天裁翦。 正是年华美满。斗迎春、巧飞钗燕。冲寒醉眼，倚空长揖，群仙笑粲。说道瑶池，有人来报，西真开宴。便争回蕊佩，高驰羽驾，卷东风转。

◎念奴娇

见梅惊笑，问经年何处，收香藏白。似语如愁，却问我、何苦红尘久客。观里栽桃，仙家种杏，到处成疏隔。千林无伴，淡然独傲霜雪。 且与管领春回，孤标争肯接、雄蜂雌蝶。岂是无情，知受了、多少凄凉风月。寄驿人遥，和羹心在，忍使芳尘歇。东风寂寞，可怜谁为攀折。

◎木兰花慢·和师厚和司马文季虏中作

指荣河峻岳，锁胡尘、几经秋。叹故苑花空，春游梦冷，万斛堆愁。簪缨散、关塞阻，恨难寻，杏馆觅瓜畴。凄惨年来岁往，断鸿去燕悠悠。 拘幽。化碧海西头。剑履问谁收。但易水歌传，子山赋在，青史名留。吾曹镜中看取，且狂歌载酒古扬州。休把霜髯老眼，等闲清泪空流。

◎醉思仙·淮阴与杨道孚

倚晴空。正三洲下叶，七泽收虹。叹年光催老，身世飘蓬。南歌客，新丰酒，但万里、云水俱东。谢故人，解系船访我，脱帽相从。 人世欢易失，尊俎且更从容。任酒倾波碧，烛翦花红。君向楚，我归秦，便分路、青竹丹枫。恁时节，漫梦凭夜蝶，书倩秋鸿。

◎鹧鸪天

草草园林作洛川，碧宫红塔借风烟。虽无金谷花能笑，也有铜驼柳解眠。 春似旧，酒依前。何妨倚杖雪垂肩。五陵侠少今谁健，似我亲逢建武年。

◎鹧鸪天

检尽历头冬又残，爱他风雪忍他寒。拖条竹杖家家酒，上个篮舆处处山。 添老大，转痴顽。谢天教我老来闲。道人还了鸳鸯债，纸帐梅花醉梦间。

[集评]

潘游龙云：“奇趣豪情，读来欲舞。”(《古今诗馀醉》)

黄苏云：“看‘拖条竹杖’二语，似随处行乐之意。细玩首二句，冬残、耐寒，居然是生当晚季之忧。所云行乐，亦出于无聊耳。下一阕所云痴顽者此也。观末二句，只完(云?)自己身世，即与梅花同梦矣。非好逸也，自有难于言者在。正妙在含蓄。”(《蓼园词评》) 继续朱敦儒

◎鹧鸪天

唱得梨园绝代声。前朝惟数李夫人。自从惊破霓裳后，楚奏吴歌扇里新。 秦嶂雁，越溪砧。西风北客两飘零。尊前忽听当时曲，侧帽停杯泪满巾。

◎鹧鸪天

极目江湖水浸云。不堪回首洛阳春。天津帐饮凌云客，花市行歌绝代人。 穿绣陌，踏香尘。满城沈醉管弦声。如今远客休惆怅，饱向皇都见太平。

◎鹧鸪天·西都作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木兰花

老后人间无处去。多谢碧桃留我住。红尘回步旧烟霞，清境开扉新院宇。 隐几日长香一缕。风散飞花红不聚。眼前寻见自家春，罢问玉霄云海路。

◎临江仙

信取虚空无一物，个中著甚商量。风头紧后白云忙。风元无去住，云自没行藏。 莫听古人闲语话，终归失马亡羊。自家肠肚自端详。一齐都打碎，放出大圆光。

◎临江仙

直自凤凰城破后，擘钗破镜分飞。天涯海角信音稀。梦回辽海北，魂断玉关西。 月解重圆星解聚，如何不见人归。今春还听杜鹃啼。年年看塞雁，一十四番回。

◎鹊桥仙

携琴寄鹤，辞山别水，乘兴随云做客。囊中欲试紫金丹，待点化、鸾红凤碧。 谁知到此，玉梯无路，天上难通消息。不如却趁白云归，免误使、山英扫迹。

◎鹊桥仙·十月黄菊

今年冬后，黄花初绽。莫怪时光较晚。晓来玉露浥芳丛，莹秀色、无尘到眼。 支筇驻屐，徘徊篱畔。弄酌金杯自泛。须添罗幕护风霜，要留与、疏梅相见。

◎鹊桥仙

溪清水浅，月胧烟淡，玉破梅梢未遍。横枝依约影如无，但风里、空香数点。 乘风欲去，凌波难住，谁见红愁粉怨。夜深青女湿微霜，暗香散、广寒宫殿。

◎蓦山溪

元来尘世。放著希奇事。行到路穷时，果别有、真山真水。登临任意，随步白云生，三秀草，九花藤，满袖琼瑶蕊。 何须麴老，浩荡心常醉。唱个快活歌，更说甚、黄粱梦里。苍颜华发，只是旧时人，不动步，却还家，处处新桃李。

◎蓦山溪

西真姊妹。只这梅花是。乘醉下瑶池，粉燕支、何曾梳洗。冰姿素艳，无意压群芳，独自笑，有时愁，一点心难寄。 雪添蕊佩。霜护盈盈泪。尘世悔重来，梦凄凉，玉楼十二。教些香去，说与惜花人，云黯淡，月朦胧，今夜谁同睡。

◎蓦山溪

琼蔬玉蕊。久寄清虚里。春到碧溪东，下白云、寻桃问李。弹簧吹叶，懒傍少年场，遗楚佩，觅秦箫，踏破青鞋底。 河桥酒熟，谁解留侬醉。两袖拂飞花，空一春、凄凉憔悴。东风误我，满帽洛阳尘，唤飞鸿，遮落日，归去烟霞外。

◎蓦山溪·和人冬至韵

西江东去，总是伤时泪。北陆日初长，对芳尊、多悲少喜。美人去后，花落几春风，杯漫洗。人难醉。愁见飞灰细。 梅边雪外。风味犹相似。迤逦暖乾坤，仗君王、雄风英气。吾曹老矣，端是有心人、追剑履。辞黄绮。珍重萧生意。

◎浪淘沙.中秋阴雨，同显忠、椿年、谅之坐寺门作

圆月又中秋，南海西头。蛮云瘴雨晚难收。北客相逢弹泪坐，合恨分愁。 无酒可销忧，但说皇州。天家宫阙酒家楼。今夜只应清汴水，呜咽东流。

◎浪淘沙.康州泊船

风约雨横江，秋满篷窗。个中物色尽凄凉。更是行人行未得，独系归艎。 拥被换残香，黄卷堆床。开愁展恨剪思量。伊是浮云侬是梦，休问家乡。

◎醉落魄.泊舟津头有感

海山翠叠，夕阳殷雨云堆雪。鹧鸪声里蛮花发。我共扁舟，江上两萍叶。 东风落酒愁难说，谁教春梦分胡越。碧城芳草应销歇。曾识刘郎，惟有半弯月。

[集评]

陈廷焯云：“‘我共’二句铸语极奇警，意极沉痛，而韵味一似恬淡，真神品也。”又：“结笔去路，只应如此，方与上一色笔墨。”(《云韶集》)

◎朝中措

登临何处自销忧。直北看扬州。朱雀桥边晚市，石头城下新秋。 昔人何在，悲凉故国，寂寞潮头。个是一场春梦，长江不住东流。

◎朝中措

新来省悟一生痴。寻觅上天梯。抛失眼前活计，踏翻暗里危机。 莫言就错，真须悔过，休更迟疑。要识天苏阤味，元来只是黄齑。

◎一落索

惯被好花留住。蝶飞莺语。少年场上醉乡中，容易放、春归去。 今日江南春暮。朱颜何处。莫将愁绪比飞花，花有数、愁无数。

◎十二时

连云衰草，连天晚照，连山红叶。西风正摇落，更前溪呜咽。 燕去鸿归音信绝。问黄花、又共谁折。征人最愁处，送寒衣时节。

◎好事近

春雨细如尘，楼外柳丝黄湿。风约绣帘斜去，透窗纱寒碧。 美人慵翦上元灯，弹泪倚瑶瑟。却上紫姑香火，问辽东消息。

◎好事近

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 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好事近

眼里数闲人，只有钓翁潇洒。已佩水仙宫印，恶风波不怕。 此心哪许世人知，名姓是虚假。一掉五湖三岛，任船儿尖耍。

◎好事近

渔父长身来，只共钓竿相识。随意转船回棹，似飞空无迹。 芦花开落任浮生，长醉是良策。昨夜一江风雨，都不曾听得。

◎好事近

短棹钓船轻，江上晚烟笼碧。塞雁海鸥分路，占江天秋色。 锦鳞拨刺满篮鱼，取酒价相敌。风顺片帆归去，有何人留得。

◎好事近

拨转钓鱼船，江海尽为吾宅。恰向洞庭沽酒，却钱塘横笛。 醉颜禁冷更添红，潮落下前碛。经过子陵滩畔，得梅花消息。

◎沙塞子

万里飘零南越，山引泪，酒添愁。不见凤楼龙阙、又惊秋。 九日江亭闲望，蛮树绕，瘴云浮。肠断红蕉花晚、水西流。

◎沙塞子.大悲 再作

蛮径寻春春早，千点雪，已飞梅。席地插花传酒、日西催。 莫作楚囚相泣，倾银汉，洗瑶池。看尽人间桃李、拂衣归。

◎西江月

元是西都散汉，江南今日衰翁。从来颠怪更心风。做尽百般无用。 屈指八旬将到，回头万事皆空。云间鸿雁草间虫。共我一般做梦。

◎西江月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集评]

黄昇云：“辞虽浅近，意甚深远，可以警世之役役于非望之福者，非旷达而已。《中兴词话》)

◎相见欢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 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

[集评]

陈廷焯云：“慷慨激烈，髮欲上指。词境虽不高，然足以使儒夫有立 ”(《白雨斋词话)卷六)

朱庸斋云：“以赋体一发忠愤之气，实乃独一无二。此词上阕写景，下阅叙情。下笔重，境界大，不仅在宋词中不可多得，即千古以来亦允推上乘之作。”

◎相见欢

秋风又到人间，叶珊珊。四望烟波无尽、欠青山。 浮生事，长江水，几时闲。幸是古来如此、且开颜。

[集评]

卓人月云：“读二词，老大伤悲，使人黯然。”(《古今词统》卷三)

潘游龙云：“‘欠青山’三字妙。”(《古今诗馀醉》卷七)

◎浣溪沙

风落芙蓉画扇闲。凉随春色到人间。乍垂罗幕乍飞鸾。 好把深杯添绿酒，休拈明镜照苍颜。浮生难得是清欢。

◎浣溪沙

雨湿清明香火残。碧溪桥外燕泥寒。日长独自倚阑干。 脱箨修篁初散绿，褪花新杏未成酸。江南春好与谁看。

◎减字木兰花

闲人行李。羽扇芒鞋尘世外。一叠溪山。也解分风送客帆。 时平易醉。无复惊心并溅泪。长揖忘言。回棹桃花插满船。

◎减字木兰花

东风桃李。春水绿波花影外。载酒胥山。祓禊相期落锦帆。 吾曹一醉。却笑新亭人有泪。相对清言。不觉黄昏雨打船。

◎减字木兰花

刘郎已老。不管桃花依旧笑。要听琵琶。重院莺啼觅谢家。 曲终人醉。多似浔阳江上泪。万里东风。国破山河落照红。

◎点绛唇

客梦初回，卧听吴语开帆索。护霜云薄。淡淡芙蓉落。 画舫无情，人去天涯角。思量著。翠蝉金雀。别后新梳掠。

◎柳梢青

水云照。浮生了了，霜风衰草。日月金梭，江山春梦，天多人少。 赤松认得虚空，便一向、飞腾缥缈。直上蓬瀛，回看沧海，凄然长啸。

◎柳梢青

狂踪怪迹。谁料年老，天涯为客。帆展霜风，船随江月，山寒波碧。 如今著处添愁，怎忍看、参西雁北。洛浦莺花，伊川云水，何时归得。

◎卜算子

灼灼一枝桃，粉艳天然好。只被春风摆撼多，颜色凋零早。 结子未为迟，悔恨随芳草。不下山来不出溪，待守刘郎老。

◎卜算子

古涧一枝梅，免被园林锁。路远山深不怕寒，似共春相躲。 幽思有谁知，托契都难可。独自风流独自香，明月来寻我。

◎卜算子

旅雁向南飞，风雨群初失。饥渴辛勤两翅垂，独下寒汀立。 鸥鹭苦难亲，矰缴忧相逼。云海茫茫无处归，谁听哀鸣急。

◎卜算子

碧瓦小红楼，芳草江南岸。雨后纱窗几阵寒，零落梨花晚。 看到水如云，送尽鸦成点。南北东西处处愁，独倚阑干遍。

◎清平乐.木樨

人间花少。菊小芙蓉老。冷淡仙人偏得道。买定西风一笑。 前身原是疏梅。黄姑点碎冰肌。惟有暗香长在，饱参清露霏微。

◎念奴娇

别离情绪，奈一番好景，一番悲戚。燕语莺啼人乍远，还是他乡寒食。桃李无言，不堪攀折，总是风流客。东君也自，怪人冷淡踪迹。 花艳草草春工，酒随花意薄，疏狂何益。除却清风并皓月，脉脉此情谁识。料得文君，重帘不卷，且等间消息。不如归去，受他真个怜惜。

[集评]

贺裳云：“如此风情，周、柳定当把臂。此亦子瞻所云鹦鹉禅五通气球，皋陶所不能平反也，而语则妙矣。”(《皱水轩词筌》)

黄苏云：“此作尤为峭拔，必为乞休后作。开首五句，言别京中友，途中冷淡情怀。‘桃李’五句，不过言己心迹疏放冷淡。次阕起处，言所以疏放冷淡之故，总是‘酒’与‘花意薄’耳。‘此情谁识’，见无人知此心者。末说文君’，说受他’‘怜惜’，隐见妻能知爱惜我，而世少爱惜我者矣，妙在语意含蓄。”(《蓼园词选》)

陈廷焯云：““料得'数语，着墨不多，而声情绝世。”(《云韶集》)

——静庐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