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triceratops-design.com(born New York City, 1970)艾伦·奥菲斯特(Ellen Altfest)的绘画以细腻见长:生活中的小小细节汇聚成动人心魄的图像。同样是写实风格,奥菲斯特的作品让我们联想到弗洛伊德早期的作品,同时她对色彩的敏感、构图的精巧、细节的把控及独特品味都令人折服。毫不夸张地说,奥菲斯特是我近些年看到的写实风格艺术家中最为杰出的一位。奥菲斯特在其绘画对象上倾注了大量时间,她专注于每一个角落或一个局部。自2000年起,她以男性的身体为题材,将其当作静物引入画作中。作品《The Penis》(2006)集中描绘了男模特儿的大腿,他坐在凳子上,所有的毛发、褶皱和缝隙均巨细无遗地被呈现。奥菲斯特曾说:"作为一位女性,我对男性有着复杂的感受,也思考了许多。我希望能更加了解他们。"近年来,在她结构紧凑的小尺寸作品中,具像的男性身体已逐渐淡化成难以察觉的身体肌理。正如在《Composition》(2014-2015)中,一块黑褐黄三色相间的格子毯下,露出了一小片皮肤,两者与右下角露出的沙发纹理相互交织,渐渐没入一片黑暗中。奥菲斯特1997年从耶鲁大学研究生毕业,于2002年在缅因州的史科根绘画雕塑学院(Skowhegan School of Painting and Sculpture)进行了为期九周的驻留;同年,在纽约的Bellwether画廊举办首次个展。展览以"岩石与树木"(Rocks and Trees)为题,精巧地展现出树皮与长满青苔的岩石。她以自然为题材的绘画大都在户外写生而成,《Tree》(2013)正是她耗时十三个月不断重访美国康州林地中一棵倒下的树而完成的作品,集中描绘满地落叶上的一段树干。
我喜爱你的作品的缘由之一是,你是我认知里唯一一个比我还画得慢的画家。去年我画了四张,然而还是超越了你。待在慢节奏的画家身边,我感到很自在。你的绘画经历了怎样的创作过程?例如在《Tree》(2013)中,你在美国康州林地中进行户外创作,前后耗时长达13个月。你是如何开始的?
创作《Tree》时,我在森林里四处走动。我有两种工作方式:一是当场决定好构图,二是将发现的东西带回工作室创作。在森林中走动几乎像购物一般—我对自己要寻找什么有一个大致的想法,但我也对眼前所见作出回应。我将自然中所有物件都视为可创作的素材。我一边四处走动,一边拍下照片。我不依据照片而绘画,但照片有助唤起我的所见所闻。我将狩猎用的霓虹塑料胶带贴在树上,以便回头找到我所考虑绘画的对象。我简单画下两三个对象的草图,随后选出其中之一,决定好构图,计算出精确的尺寸,作出更加精细的草图,最后再将草图转移到布面上。即便到了这一刻,我也仍可能会意识到不对劲,于是要重新订做一个新尺寸的内框。我知道我将在这幅画布上花上很长的时间,所以我希望把所有事情都弄好才开始。
那时,从你决定去林中四处走走,到最终定下构图,中间经过了多长的时间?一年吗?
用一年来计划一张画未免也太长了!这么说吧,关于时间的问题让我很有压力。我通常否认绘画的用时之长,我不去考虑这个问题。一开始我觉得,这个过程看上去也并不困难—这多少是好事,毕竟它让我有动力继续下去。但是一旦我开始画起来,便看清了眼前的工作量。我总是感到一些厌恶和压力的双重打击,但概略来说,我一般都要计划两至四周才去订购空白画布。我的绘画尺寸很怪,比如11又5/16英寸。我喜欢画布表面的边缘是锐利的,轮廓分明的,内框也要有一定的深度。因为这样画布才有存在感,但又不完全是一件物品。我需要定制它们,大概要两三周才可以做好。
所以在这之后,你决定绘画对象,并定下其形状与大小。当你看着空白画布时,你能在上面看见最终的绘画呈现吗?我问出这些愚蠢的问题,是因为我画的实际上是抽象画,所以我从来无法预见自己创作的结果。
不,创作的结果是无法预见的。我的意思是,那该多乏味啊。我会先把一切抛诸脑后,然后把可以绘画的对象的照片拿给我的朋友Chie和我的丈夫Rob看,向他们展示最有竞争力的三个绘画对象,询问他们的意见。我也不过是一个小小公投的一分子。我想我并不明确知道。有时候它仿佛像是一次信仰的跳跃,也许会让我看出构图中某些令我喜欢的东西,但我不完全清楚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是如何。
在《Tree》的例子中,你的确看见了这段木头吗?是树干吗?
没错,是一棵倒下的树。它太大了,甚至悬在了地面之上。
你画下草图,定制画布,接下来呢?由Rob来决定它是否合适吗?
创作的过程实在太长了,那时我甚至还不认识我的丈夫......我完全是独自一人在那里。Chie也许见过一张这棵树的照片,并表示很不错。我在马尔法(Marfa)画过一条腿,它像一个抽象的形状,分割着画面。我想把这种处理人体的手法用到自然上。我笔下的这棵树干横跨整幅画面,越接近边缘的位置你会觉得树干越来越扁平,也越来越被压缩。我的构图便是如此,我所见也是如此。我的意思是,我先看见树,随后才看见画布,但随着我开始创作,即便刚动笔不久,画布便渐渐成了树的本身。
你正在渐渐远离对男性身体各部位的绘画,转而更专注于表面吗?在白立方画廊一层展出的作品,几乎都是各种各样的表面。
是的。某种程度上,这次展览便是要将男性创作对象告别。男人已经占据中心很长时间了,如今他们成了构图元素,成为背景的一部分。这是向过去的方式告别,也是一种不同的创作手段。所以,也许你所说的没错,但我不会对这个趋势紧抓不放。我可以想象在下一个展览中会出现八张绘画,其中一张在画面的某个地方便会出现一个男人。我觉得艺术家是拥有自己的绘画词汇库的,至少我自己是这样,男性身体便是我的词汇库中的一部分。当我想起来时,便能够以不同的方式重新启用它—我保留这一权利。
你最初开始画男性是什么时候,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理由有很多。作为一名女性,我对男性有着复杂的感受,也思考了许多。我希望能更加了解他们。但那也是一种倾向而非理念。眼下我对以植物和自然为主题的创作充满了兴趣。选择画什么不总是一种理智的行为,更多是出于我情不自禁想要画出来。
你为何选择从周围世界出发而创作?
有时候这些事情不是选择,而更多是既定的。我感觉自己一直在这条路上。我很小便开始接受绘画训练,比多数人要早得多。我通过观察来绘画,我想这有点像学习一种语言,而年龄越大,从零开始学习新语言便要难得多。我恰好念了一个有美术部的中学,让我们从14岁起便开始画石膏头像,接着转向紧凑的写生课。我在画对象时总是完全进入状态,我手上有着所有的工具,想要将自己学到的东西用上。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想成为一个学院派画家,而是想和当代艺术建立联系。所以即使我的作品经历了很大的变化,这其中还是有延续的。
你认为是什么让你的作品具有当代性?我想每个画家都应该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毕竟在这个时代里,谁都可以用任何东西做出什么作品来。
曾经也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人们来我的工作室,含蓄地问我最喜欢的画家有哪些时,他们实际上是希望我能回答那个问题。实情是,你可以成为具有前瞻性视野的画家或艺术家,然后有数以万计的艺术家跟随着你这个人的步伐,衍生出与此风格相近的作品。又或者,你可以成为我行我素的人,这也是颇具力量的,我想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但说到当代性,我想那意味着能够觉察当下发生的事情,也能意识到该远离什么。我对具象绘画的态度很刻薄,尤其对于写实主义绘画。这类创作是有问题的, 因为它们脱离了当代对话。选择从绘画中排除当代对话,于我而言是一种束缚。当代艺术界的画家中,只有一小部分与现实主义有联系;能和抽象主义联系的也不多。不是单纯对故事讲述、叙事、情感与现实主义的一腔热爱,而是备受诸多束缚,需要作出许多抑制与平衡。我不认为艺术家可以说他们的作品如何具有当代性,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被什么所吸引,又尽力远离什么。
面对你的画作时,我感到被强制着去观看,因为我感觉你的笔触是如此强烈,仿佛竭力要将物体转化为绘画一般。
是的,但努力去复制我所见到的东西,那将不过是卑屈的摹仿,我追求的远比此更多。我的性格中有强迫的一面,让我想要不断继续,继续,继续,将我眼前的一切囊括进来。但我认为我也具备一种属于我个人的特质,我绘画的方式影响了东西最终如何被呈现。我需要这种特质,如果没有的话,我觉得它就不对劲。不是说它不像真实的物体对象,而是不像我的创作。我在追求画我所见时,也同时在追求我的东西。
你的独特性是什么?
要准确描述很难。我几乎想要说,我希望我的绘画是令人愉悦的,因为当它实现时,在我看来总是恰到好处。我并非仅仅想要用我的作品以儆他人,或是复制眼前所见,而是似乎颜料有某种质感,一种控制妥当的表现力。那是非常主观的判断。
最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同样问过Sylvia Sleigh—那次采访收录在由Occasional Papers出版、关于你的创作实践的《Ellen Altfest: Painting Close-Up》(2015)一书中—你的创作中有什么特定的东西是人们所不理解的?
我想人们有时太执着于惊叹我的绘画时间之长,还有作品的细节之丰富,而忽略了其中的主体、内容、观念、选择,以及我为何如此构图、为何选择某物为绘画对象的理由。我并非感到被误解,我也不认为只有我才有资格写有关自己的文章,但我确实愿意我作品中的其它层面得到延伸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