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效义 || 1982年,我考上了陇东师范(节选自长篇小说《祖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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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祖厉源》之:一位中师生的芳华
注:《一位中师生的芳华》是作者写的一篇小说,节选自长篇小说《祖厉源》,反映了上世纪80年代初第一代中师生的人生经历,时代特色鲜明,有较强的的可读性,受到同行的好评。
01 苜蓿拌拌
春天到了,田钦玉每天走在放学路上,眼睛总要瞅着田间地头冒出来的野菜。苦苦菜,灰灰菜,文芥子,野豌豆,野荞棵子,野蔓菁子,等等,顺路拔了这些野菜回去,积攒起来,分拣开来,煮熟了吃。有的要投到酸菜缸里,有的要掺到杂面饼子或杂面坨坨里,有的调拌成凉菜来吃。
田钦玉在乡中心学校上学,路上要经过徐家山、庙儿湾、周家湾、楸子树、宁家沟五个生产队的地界。庄稼地里的野菜最多,长得也最是水嫩胖大。放学时,他就会故意躲过各队干活的大人,绕到这些地畔上,看到野菜集中的地方,猫进地里去拔野菜。
刘玉琴家里吃食充裕,不必要拔野菜,但她嘴馋,喜欢吃凉拌的灰灰菜,就跟田钦玉一起钻到地里去,和他一起拔野菜。他们每人书包里还有一个小布包,是每天上学带干粮用的,到回家的时候,干粮吃完了,正好用来装野菜。
他们走一路找一路,只要是野菜都拔了装进包里,等两个人到了庙儿湾路口分手的时候,把野菜倒在一起,挑出灰灰菜给刘玉琴,剩下的都给田钦玉带走。
有一天早上田钦玉在快走到庙儿湾豁陷的时候,看见刘玉琴站在路边等他,就快走了几步。到了跟前,他看见刘玉琴奓着右手给他看,中间三个指头上是明晃晃的大水泡。
田钦玉有点担心,急切地问:“刘玉琴,你的手咋啦?”
刘玉琴有点受了委屈的样子,撅着嘴说:“烫伤了。”
田钦玉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举到眼前端详,那指头上的水泡鼓得快要胀破了,手背上也有一块一块的红肿。他不敢去碰她的手指,轻轻吹了两口气。他说,这样的水泡,要把里边的脓水挤出来才好得快。于是他就翻书包,从铅笔盒里拿出圆规,用圆规的脚尖一个个挑破那些水泡,把脓水一点点往外挤。刘玉琴疼得抖着手,只吸冷气。
挑完水泡,他问刘玉琴:“你咋会把手烫伤呢?”
刘玉琴就说,以前,家里有姐姐帮娘上锅灶,现在只能自己帮娘做饭了。昨晚蒸灰灰菜的时候,心急了去揭锅盖,不小心让蒸汽给烫了,用凉水浇洗了好多次,还是疼。田钦玉听得心里有点难受,却不知道怎样说才能安慰她,只说你以后可要小心点,她嗯了一声。
他们捡拾野菜的时候,两种地畔是坚决不去的。一是豌豆地。豌豆开花以后很快就挂上豆角,不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喜欢摘豌豆角,甜甜嫩嫩的挺好吃。为避嫌疑,他们不会到豌豆地里去拔野菜。还有就是苜蓿地。苜蓿芽芽生吃熟吃都可以。田钦玉经常会想起小时候吃苜蓿拌拌的事。
小时候的记忆,一直与饥饿有关。
那时候,爹还活着。家里姊妹兄弟五个,吃饭总成问题。田钦玉的爹,那个凉房老汉,常年卧病在破窑的土炕上从昼到黑地咳嗽,咳得死去活来,家里所剩无多的苞谷面只能烧了清得照见人影看不见面星星的汤给他们喝。娘把每顿喝的汤都按勺给大家舀着分,每人三碗,剩下锅底里有面影子的稠汤就给病着的老爹留着。爹咳得松缓一些了,姐姐钦梅端过来稠汤给爹,爹喝一口喘一喘再喝一口就不再喝汤,眼光浊浊的朝窑门口望。姐姐就会喊田钦玉或者弟妹中的一个进来,站在炕沿前,爹就把剩下的汤给他喝了。那时候,姐姐已经十三四岁了,能在农业社里干活,挣到五分工,是半个劳力了,在家里比弟妹都懂事,也最有威信,所以爹喝剩下的汤她最有处置权,叫谁喝,别人没法反对。
农业社的苜蓿地绿了,苜蓿芽冒出地面了。他们一家盼望着掐苜蓿。掐苜蓿可是全村人的节日呢。谁家都不能私自去掐苜蓿,那是偷盗,要挨社员大会的批斗的。前一年就有徐大嘴一家人,饿极了,两口子趁夜黑偷着捋了两半筐子苜蓿芽被抓住。在批斗的时候,徐大嘴的哑巴女人在大榆树上被吊了一下午,而徐大嘴让民兵队长牛天山把腿子打断了,到现在还瘸着腿呢。
终于看到满地苜蓿绿油油盖住地面了,队长胡万有在喇叭里通知社员,明天早上,全队每家可以出一个劳力掐半天苜蓿菜。往年田钦玉家都是娘去掐,今年娘让姐姐去,说姐姐手快,能多掐些。到中午时,姐姐满满地挑回来两筐子还有一背篼瓷瓷实实的苜蓿芽。远处苜蓿地的绿色似乎一下子缩回去了看不见了,可姐姐的双手是绿的,嘴也是绿的了。很多人边掐边吃苜蓿,姐姐也是。
大锅里的水烧滚了,直接把苜蓿倒进去,滚水一过就捞出来,凉在案板上。然后把少得可怜的苞谷面在锅里蒸熟,撒一把盐,和苜蓿拌匀了。每人一大碗绿中掺黄的苜蓿菜,真真的美味啊!田钦玉把这种美味叫苜蓿拌拌。在他的童年记忆中,苜蓿拌拌是最有诗意的一个名词。有苜蓿拌拌吃的日子里,茅坑里的屎都是绿的。
离下一次掐苜蓿至少还要半个月。家里剩下的苜蓿就成了病爹的专享,其他人还只能喝清汤度日。姐姐钦梅把给病爹做好的苜蓿拌拌装在一只瓦盆里,放在灶头最高处的汽窗里,不踩凳子的话弟妹谁都够不着。娘和姐姐到队里出工去了,田钦玉和弟弟实在饿得受不了,趁跟前没人,他让弟弟站在自己肩头,他站在灶台上把弟弟顶上去,拿下瓦盆,偷吃了大半的苜蓿拌拌。姐姐下工发现了,气得呼呼喘气满地转圈,把他们四个喊在一起审问,谁吃了给爹的拌拌?谁?没人吭声。钦梅揪着田钦兰的耳朵吼,你吃没?就你能够得着。田钦兰那天不在家,跟放羊的杨瘸瘸去山里拾柴,挖田鼠洞找粮食去了,不在现场啊。钦兰委屈,急赤白脸地争辩,没用,他急中生智吧,提议,吃苜蓿拉绿屎,姐你看着,今夜明早谁拉了绿屎就是谁吃了苜蓿拌拌。钦梅想想可行,给他们几个宣布,谁上茅坑必须喊上她,她要验看谁拉的屎是绿的,气呼呼地走了。
田钦玉很害怕,他一怕,偏偏就想拉屎。跑到茅坑,拉了一堆,一看黄中带黑,根本没有菜绿,理直气壮地跑去喊姐姐来验看。弟弟也和他一样。好在那两天肚子瘪,再也没拉屎。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所以,田钦玉和刘玉琴捡拾野菜,看见苜蓿地就远远地绕开,他怕别人说他们去偷掐苜蓿。
02 刘玉琴受气
过了端午,地里的麦子开始抽穗,扬花,灌浆,一天一个样儿。田钦玉有时候钻进麦地里去拔野菜,会偷偷折几个麦穗子装起来。走到路上了,捋下麦穗子,在掌心里一搓,半软不硬的麦粒儿,从麦衣壳壳里脱出来,吹一口气,掌心里只剩下麦粒了,手一扬,丢进嘴里去,一顿好嚼。那麦香啊,就会从麦浆里渗出来。满口的麦糊糊。他知道刘玉琴嘴馋,也搓一穗吹净了放在她的手心里,让她尝尝。刘桂琴学着他嚼上一阵,于是,满嘴里都是甜丝丝浆兮兮柔登登面津津的麦香味道。她就甜甜地笑着,又向田钦玉伸出了那小巧白净的手掌。田钦玉只好再给她搓上一穗。
田钦玉告诉刘玉琴,麦糊糊只能吃一点点,因为是生的,怕肚子疼,不能多吃。刘玉琴就不再要了。
这时候,田钦玉毕业在即。
国家要培养大量中等专业技术人才,就从田钦玉这一届开始,在农村初中毕业生里招收小中专生,主要是师范生。农村娃娃对这个机会非常看重,凡是成绩好的都报了小中专,名单里自然少不了田钦玉,因为他是整个中心学校师生公认的尖子学生。
对田钦玉报考中师,第一个不赞成的人是数学老师董正仁。董老师以前在县一中任教,被错划了右派,打成反动学术权威,挨批斗的时候被打断了右臂,后来就下放到宁家沟中心学校。董老师讲数学从来不拿书本,只有两支粉笔。他站在讲台上,总是抱着那残废的右臂,左手拿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刷刷刷几下子,题目和要讲的内容都写在黑板上,清清楚楚,有的甚至比下面学生手里的课本上还明了。写完了他就讲,干净利落。一节课下来,底下的学生根本没机会开小差走神。田钦玉对董老师讲课非常钦佩,董老师也喜欢这个中途转到他班上来的学生。但董老师的喜欢就只是给田钦玉做那些更难做的题目,从来不当众夸他。
就在田钦玉填写了中师报考表不久,董老师在课堂上对大家说:“报个中师有啥好啊,毕业了不就是个小学教员嘛。”董老师说这话时根本没看田钦玉,但田钦玉听出来,那是专门说给他一个人听的。他的心里比做错了难题还不自在。他低头在数学课本的封面上写下“小学教员”四个字。这四个字一直到多年以后,当了宁家沟乡长的田钦玉再次见到已经退休的董正仁老师时,还刻在他心里面。
第二个不赞成他报考中师的人是牛校长。牛校长是牛彦强的大伯,一直在附近几个公社学校调来调去当校长。田钦玉很少能在村子里见到他。
牛校长直接把田钦玉叫到办公室,对他说:“以你的学习成绩,再上三年高中,考个好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你填报了中师。我想知道,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家里大人的想法?”
田钦玉想了一下,说:“是我的想法,家里大人也是同意的。”
牛校长又问:“那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想念高中考大学?给我说说吧。”
田钦玉念不起高中,但他不想说得太明白,只说:“高中一年要转三百斤口粮呢。”
牛校长踱着步子想了想,哦了一声,就不再说啥,只让田钦玉好好用功去考。
过后,班主任李玠老师也找田钦玉谈过话,李老师说这件事牛校长很关心,不过能考上中师也是不错,毕竟是一条端上公家饭碗的路子。李老师鼓励田钦玉要考就考出好成绩。田钦玉知道,李玠很希望自己班上能有人考上中专。
还有一个人,听说田钦玉报考中师,心里很不舒服,那就是胡红卫。
那天去学校的路上,田钦玉心里正在琢磨一道几何题,手里拿着他的宝贝边走边看。那宝贝是周兴文寒假里从县城书店买来送给他的一本初中数学习题集。刘玉琴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把一块白面饼子往他的书包里塞。他说不要,她说带的多,硬塞给他。
这时候,就看见胡红卫牛彦强他们五六个,呼啦一下全都从豁陷畔上的水沟里冒了出来,嘴里“哎哟哎哟”地怪叫着。等田钦玉刘玉琴走近,胡红卫阴阳怪气地说:“田钦玉我的娃,听说你要考中专呢?”
田钦玉本来不想理他们,可听见胡红卫喊他“我的娃”,那等于说“我是你爹”,是乡下孩子变相骂人的一种方式,他心里就来了气,也回骂一句:“我的娃,你还管我考不考中专的事啊?”
胡红卫冲到田钦玉跟前,说:“你就是我的娃。”说着还在那里捋袖子奓拳头地。牛彦强罗明义也围过来了。
田钦玉怒视着胡红卫,把手里的书卷成一个筒子握着,做好打一架的准备。
胡红卫瞥见刘玉琴狠狠地盯着他,放下打架的架势,指着田钦玉说:“不就是考个狗屁中专嘛,牛皮个啥呢?你田钦玉有本事去考大学去当大官去发大财啊,到那时再在老子跟前牛皮,啊?”
牛彦强罗明义他们几个也在那里帮腔起哄:“就是,当大官发大财再牛皮嘛。”
刘玉琴看不过胡红卫的无赖和嚣张,反唇相讥:“你能得很,你当个大官给大家看看啊。”
胡红卫最气不过的就是刘玉琴处处护着田钦玉,从来不向着他。他咧着个大嘴一脸的无赖对刘玉琴说:“刘玉琴呀?田钦玉当大官了,你是不是就当大官的老婆太太了啊?哈哈哈!”
看着刘玉琴嘴角颤抖脸色紫红,差点气哭了,胡红卫他们哈哈嬉笑追逐着跑过豁陷,不见了踪影。
田钦玉拽了一下刘玉琴的袖子,说:“走吧,怕癞皮狗就不上学了啊?”
刘玉琴答应着田钦玉,跟在他后面往学校走,却再也不肯和他并排走在一起。
03 胡红卫丢了十块钱
就在田钦玉刘玉琴两个人快走到学校的时候,在宁家沟沟畔上的路边,他们看见那里丢着一个书包,有些书本掉出来散落在地上。
刘玉琴跑上前去看了看,回头对田钦玉说:“你看,这是胡红卫的书包。怎么扔这里了?”
田钦玉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人,就说:“他们跑得快,书包掉了都不知道。我们把书包交给学校去,让他们到学校里去领。”
他俩把书本收拾进书包装起来,挂在田钦玉肩上。两人怕迟到,赶紧往学校走。这时,只见胡红卫从沟口方向朝这边跑过来,嘴里喊着:“田钦玉刘玉琴,我的书包丢了,你们看见没有啊?”
不待田钦玉吭声,刘玉琴说:“这不是你的书包吗?我们刚说要交给学校呢。”
胡红卫走上来接了书包,一脸的感激,一边翻检着书包一边连声道谢,说:“太好了,谢谢啊谢谢啊。”
他突然停下来,问田钦玉刘玉琴:“你们谁看见我书包里的十块钱了?那可是我妈要我买六尺红条绒的钱,丢不起啊。”
田钦玉刘玉琴面面相觑,哪有十块钱啊?
田钦玉怕胡红卫记错了,走到他跟前说:“你再想想,是不是把钱装在身上了,还是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了。”
胡红卫突然怒目圆睁,对着田钦玉说:“我的钱就放在书包里,你们没看见是吧?我去跟老师说。”说着就提了书包往学校里跑走了。
胡红卫身后跟着牛彦强罗明义,他们一进学校大门就嚷嚷开了:“我书包里的钱丢了,是田钦玉偷的,我要找他们班主任去。”他们找到初三教室门口堵住李玠老师,又嚷嚷说田钦玉偷了他的钱。等田钦玉到教室门口时,那里已经聚了好多学生,还有其他班的老师。
李玠把胡红卫和田钦玉带到办公室去问话,随后又叫来罗明义牛彦强刘玉琴这几个证人。初一的班主任张鼎也来了。
胡红卫死死咬定说,他的十块买布的钱就装在书包里,书包掉在路上,只有田钦玉动过。李玠当着大家的面,把书包里的书本干粮都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确实没有十块钱,问胡红卫是不是记错了,把钱放在别处了,让他在身上口袋里找找。牛彦强罗明义作证说,胡红卫就是把钱装在书包里的,路上还给他俩拿出来款(显摆)过,答应中午用剩下的钱给他俩买桃酥饼吃的。
李玠让田钦玉说,田钦玉把看见书包丢在路边,书本散落出来,他和刘玉琴收拾了书包准备交给学校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并且说:“我的书包和身上都可以给大家翻看,我确实没见着他的钱。”
胡红卫指着田钦玉叫嚷:“书是你装的,书包是你背的,就是你拿了钱。你身上没有,许是你藏掉了,反正钱就是你拿的。”
李玠制止胡红卫不要乱说,事情还没查清楚呢。
胡红卫赌咒发誓说:“如果我诬赖你了,我就不是人。就是你不承认,你还是个贼。”
刘玉琴站出来说:“胡红卫,你就是在诬赖人!”
胡红卫质问刘玉琴:“你凭啥说我在诬赖人?你还护着他?”
刘玉琴对大家说:“是我先看见的书包,也是我和田钦玉一起收拾一起装的书。根本就没有钱。”
胡红卫气急败坏,不顾跟前还有两三个老师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狠话:“刘玉琴,谁不知道你俩穿一条裤子!”
刘玉琴又羞又气,用手指了胡红卫半天,就是说不出话来,却憋出两眼的泪水流下来。
李玠断不了这个案子。
张鼎说:“事情会查清楚的。”就让胡红卫田钦玉留下,别人去上课。然后,张鼎和李玠就把他俩带到牛校长那里去了。
牛校长听他们俩又争辩一番之后,什么也没说,让他们回去上课。
牛校长对两个班主任说:“事关田钦玉的名誉,马上就毕业考学了,这件事你们别管,等我家访回来再说,我正好想去看看家里呢。”
下午,牛校长就把胡红卫叫去了。牛校长说:“我去过你家里,你父母都说没给你钱买什么条绒,咋回事?”
胡红卫一听就低下了头。
牛校长亲自到田钦玉班上澄清了这件事,他对全班师生讲:“田钦玉同学助人为乐做了好事,是别人记错了事说错了话。事实证明,他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大家对田钦玉报以热烈的掌声。
而田钦玉有点眩晕,他看见有一只飞旋的瓦罐,忽隐忽现,罐口上分明有一个豁口。
04 升学季
田钦玉前后收到两份录取通知书。
他参加县里组织的高中招生考试,以全县第六名的成绩被会宁一中录取。随后又参加省上组织的中专招生考试,以优异成绩被陇东师范录取。
田钦玉手里拿着两份通知书,心里既有好成绩给他带来的轻飘飘的满足和荣耀,又充满了权衡利弊不可得兼的选择带给他的痛惜和不甘。不要说那么多老师同学都希望他去念高中上大学,要是让自己不加旁的条件来做出选择,他肯定是要上高中考大学的,因为那是他从小就有的梦想。说到考大学,田钦玉心中一直有两个人是不能忘怀的,一个周兴文,一个黎唐,两个都是他最感激的老师。周兴文不光给田钦玉买书,他是用自己的努力奋斗和不甘平庸直接感染着田钦玉的。听说周兴文今年考得不错,家里人准备办酒席庆祝呢。田钦玉想,一定要抽个时间去和这位曾经的老师现在的大学生叙叙话。另一个人就是黎唐老师,虽然他还是个民办的,却是在田钦玉这几年的学习成长中给过他最多关怀和最大鼓励的一位。一想到黎唐,田钦玉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只大鹏鸟展翅九万里高空的影子。
田钦玉跟娘商量,过两天到黎唐老师家里去看一下,给黎老师汇报一下成绩,顺便表示感谢。娘同意了,并建议田钦玉把家里那两只下蛋母鸡好好喂上几天,给黎老师带上。
要说田钦玉心里的不甘,那也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用一个掩耳自欺就能排遣得了的。他清楚,在他这个三姓之家,大人孩子天天吃不饱饭,再让家里每年拿出三百斤口粮供他上学,那无疑就是雪上加霜。他不选择去读中师,还有得选择吗?好在,三年师范念出来,自己就是吃公家饭的人了,早一天参加工作,能早一天帮补帮补这个贫苦可怜的家呀。
可能是要到外地去上学了吧,田钦玉这几天特别想见见刘玉琴。从崖湾小学里那个砌着土炉子的教室里,到雪地里两人一起堆雪人,到现在一起挖过野菜一起受过胡红卫的羞辱,一路走来,刘玉琴是田钦玉真心喜欢的那种贴心贴肺的好女子。对于这样一个知己,田钦玉没想和她怎样柔情蜜意,只是想见见面,说说心里话儿,就足够了。对,就是见见面说说话。
田钦玉拜望了黎唐老师的第二天,他给娘说要去找同学说话,就在南风咀附近的田间地头转悠。
下午,田钦玉在河沟畔上看见了刘玉琴。那时,刘玉琴正和她娘在沟底的菜畦里割韭菜。
田钦玉站在河沟畔上咳嗽一下,刘玉琴就看见了他。
刘玉琴给她娘说了实话,那是徐家山队的田钦玉,是她的同学,刚考上中专的,她想去和他说说话。
她娘远远地瞅了田钦玉一眼,远看着是个正派后生,又听玉琴说考上学了,就放下心来。她叮嘱女儿说:“说完话就早点回家,你要吃韭菜馍馍,还要你拣韭菜洗韭菜呢。”
刘玉琴一边答应着娘,一边起身小跑着来找田钦玉了。
午后的太阳有点刺眼。田钦玉看着刘玉琴,发现女孩子的身材说变就变啊,这才几天不见,刘玉琴已经变得几乎让他认不出来了。她从菜地里出来,跑过沟底的一眼水泉,停下了脚步,蹲下来仔细洗着手上的泥土,又捧着水洗了脸。她黑黝黝的长辫子挽在脑后,带着水珠的白皙的颈子在阳光下闪亮,晃了一下田钦玉的眼睛,他突然想起了书上“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句子来。等刘玉琴摇摆着双臂碎步小跑过来,娇喘微微,两颊泛红,粉白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半开玩笑地问她说:“看样子,你妈同意你来和我说话了?”
刘玉琴在他面前不远处站住,摇晃着上身,特意把头扭了个半圆,张大了嘴巴喘气,一副跑累了的娇弱模样,说:“嗯,我妈同意。”
田钦玉就打趣她:“你妈同意了,那你还跑那么急干吗?”
她朝他撇撇嘴,拿眼角瞋视着他。
他看见,她穿着薄薄的绿色纺绸衫子,腰身胸脯都显露出来,那么姣好美妙,完全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他觉得自己心脏突突直跳,脸上一热,赶紧低了头,嘿嘿一笑,问她:“你在那干吗呢?”
她指着河沟里对他说:“那里有我家一畦子的韭菜,这一茬长得快,我妈要割回去烙韭菜饼子吃。”
田钦玉说:“你拿韭菜饼子馋我啊?”
刘玉琴逗他说:“你想吃啊?那就到我家里去吧,你敢去吗?”
田钦玉不接她的话茬,指了指小学校方向说:“我们去那里的阴凉里说话吧。”
两个人朝小学校走去。学校里放假了,周围很安静。他们在操场边几棵高大的白杨树底下,找到两块光滑干净的大石头坐下来。树荫浓密,身上立马觉得凉快了许多。
刘玉琴偏过头来,瞅了田钦玉一眼,问他:“你中专的通知书来了?”
田钦玉抬头看着树梢外的蓝天,说来了,似有些许的伤感。
刘玉琴说:“全公社就两个名额,你能考上,咋还不高兴啊?”
田钦玉低头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说:“我没有不高兴啊,你呢?我咋看你比我高兴啊?”
刘玉琴用胳膊肘子杵了他一下,反问他:“咋啦?你考上中专,我不该高兴啊?”
田钦玉嘿嘿笑着说:“没啥,你高兴我就高兴啊。”
他又想起一件事,对她说:“我听说,胡红卫打算不念书了,要去跑石灰。你呢?你总不会半路退学吧?”
刘玉琴皱着眉头,一脸不解的神气,问他:“我为啥要退学啊?你不会是说我也要去跑石灰吧?哈哈。”
田钦玉嗫嚅半天,还是说出了他心里的担忧:“你姐姐不是半路退学嫁人了嘛,我是想,你学习那么用心,成绩也好,还是好好念书吧。”
刘玉琴听出来了,他是怕自己和姐姐一样,早早找个人家嫁了。
她的脸微微一红,却很坚定地说:“你放心,我无论如何都要把高中念完,能不能考上大学到时候再看吧。”
田钦玉听她说“你放心”,心里热乎乎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说:“曹都是穷山沟里的草,命薄得很。可是,只要你敢和命挣,就肯定会比安于现状的好。命,其实就是一根草绳绳。”
刘玉琴听得有点迷糊,站起来拍打着身上,说:“我妈还等我拣韭菜呢,你也回去吧。”
田钦玉也站起来,迟疑了一下,说:“刘玉琴,我以后给你写信吧,行吗?”
刘玉琴朝他笑笑:“好啊,我们写信联系。”
说完,两个人分手,各自回家去。
05 中师生活
田钦玉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坐汽车,转火车,满怀新鲜和激动。火车在陇东县城附近的东铺站扔下他继续东去。一出火车站,就看见醒目的陇东师范新生接待处,学校里的大卡车往返接送。田钦玉到学校里,按照提示办好各种报到手续,不用交一分钱,手里握着报到第一个月的菜票饭票。他找到宿舍,安放好行李,就去找班主任赵兴国老师。
赵兴国刚从金城师大数学系毕业不久,第一次当班主任,他对田钦玉印象很深,只因为在考试阅卷的时候,全地区八县考生中,只有田钦玉的数学是满分。赵老师详细看过田钦玉的档案资料,了解他当过班长,当过学生会主席,还是全县高中招生第六名,所以见了面,赵老师先问了一个问题,赵老师说:“考到这个学校里来的都是各县的尖子学生,根据你的履历,我想让你先当两个月的代班长,你有没有意见?”
田钦玉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因为他是农村来的,班上还有不少各个县城考来的学生呢,他担心自己工作能力不如那些城里学生。
陇东师范虽然属于国家招生的中等专业技术学校,但田钦玉他们是第一届招收的小中专生,学校的办学条件还十分简陋。十四个人挤在一间宿舍里,睡大通铺,这在田钦玉这样的农村学生来说没有什么,可是有一个从通渭县城考来的学生叫王志贤的就在隔壁宿舍,晚上半夜里跳到院子里大喊大叫起来:“怎么还有这种事情啊?怎么还有这种事情啊?”
大家都被吵醒,聚到院子里了。
田钦玉是代班长,有责任处理好班里的日常琐事。他把王志贤叫到一边,终于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有个从通渭县考来的学生叫董军华,成绩非常好,可是家里很穷,报到的时候只背着一个帆布挎包,什么行李都没有。学校在通知书里明确要求自带被褥的。董军华和王志贤分在一个宿舍,最早和王志贤熟络起来,可是他没有被褥,晚上睡觉熄灯了,他就蜷缩在王志贤旁边的铺位上,夜里实在冷得受不了,他就钻进王志贤的被子里去,没想到这个城里来的王志贤从不和别人同铺共被的,就跑到宿舍外面的院子里大喊大叫起来。
田钦玉当即就让董军华到自己铺上去睡,然后招呼王志贤他们宿舍的人都去睡觉,自己和董军华挤了一夜。第二天,田钦玉找到赵兴国,如实汇报了昨晚的情况。赵兴国找到学校,临时借来学校招待所里的被子褥子,让董军华暂用。
这件事情终于过去了,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学校大灶上的饭票菜票是定量供应,半个月不到,田钦玉的票已经用完了。很简单,农村孩子平时吃饭缺肉少油,肚子里没有积存,见到能吃的就送肚子里去,没有饭吃就只好挨饿。半月过后,每到吃饭时间,田钦玉就看见董军华和自己一样,窝在宿舍里睡觉。一问,才知道也是没有饭菜票了。这样可是挨不过去的。田钦玉赶紧给家里写了一封加急信,说学校里各方面都好,就是伙食紧张,吃不饱,让家里人千万千万想办法弄些熟面寄来。熟面是山区人最简单也最实惠的干粮,随便用些什么杂粮甚至掺了谷莠籽燕麦籽之类,炒熟了磨成面能吃就行。
大概过了半个月,田钦玉已经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大舅舅背着大半口袋的熟面,赶几百公里路程,送到学校里来了。
田钦玉把熟面分成两份,自己一份,给董军华一份。从此之后,他们每月领了饭菜票,都精打细算,一直要吃到月末。
陇东县城的北山上有个豁陷山口,山口上建有一座木塔,当地人都叫巴巴坟。大舅舅送炒面到学校以后,给田钦玉说,陇东县城他很熟悉,年轻时候经常到这里来贩卖麻叶药材和大葱,就是没去过山口上那个巴巴坟,要田钦玉陪他去看看巴巴坟。田钦玉请假花了一个下午,就陪大舅舅去了一趟巴巴坟。涉渭河爬山路费好大劲到了木塔底下,看不出什么名堂,只是一处缺栏断梯破败不堪的近代建筑,连一个正规点的题名都找不到。大舅舅说这个巴巴坟已经有好多年了,田钦玉只觉得山高风急,无甚趣味,就和大舅舅一起慢慢走下了山。
晚上在陇东县城西关一家私人旅店里,田钦玉听大舅舅说,远在也门共和国援外修建公路的大表哥从通信里知道表弟田钦玉考上了师范,非常高兴,已经答应年底回国的时候,要给田钦玉送一块手表呢,这消息让田钦玉听后激动了好多天。
送走大舅舅,田钦玉心里一直放不下一件事。眼看马上就到冬天了,自己有家里带来的棉衣棉裤,可是那个董军华什么都没有,怎么办呢?他把自己的忧虑跟赵兴国谈了一下。赵老师沉吟半天,给田钦玉出了个主意,让田钦玉出面,悄悄地到班里给每个同学私下里说说,让大家捐款,有一毛不嫌少,有一块不嫌多,看能不能捐够一件棉衣钱。田钦玉觉得可行,于是他就一个宿舍挨一个宿舍地去募捐,没想到,一星期不到,竟然募集到一百多块钱。他用这些捐款直接买来一件当时很流行的蓝布大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那件棉袄连同剩下的钱款一起交到董军华手上。
两个月之后,田钦玉被推选为校学生会主席,兼任所在班的班长。
06 你是公家人了
他和刘玉琴刚分开的两年里,几乎每个月能收到她的来信,两个人好得跟兄妹似的,学习,生活,理想,思念,几乎无所不谈。只要是她的来信稍晚上几天,他都有种魂不守舍的煎熬。可是刘玉琴上高中这半年来,田钦玉只收到过她一封信,他写给她的好几封信都没有回音,这就让他心里空落落的,有时难免一个人胡思乱想。她会不会一到了城里念书,就有了新朋友,把他这个老朋友给淡忘了?是不是曾经说过的那些情意绵绵心心相印已经时过境迁不堪回首了?一想到这些,田钦玉就想立即见到她,想当面感受一下判断一下她的想法她的态度。不管怎么说,他不肯相信,他和刘玉琴之间那段纯真美好的感情说淡就淡说放开手就放开手了。
毕竟嘛,刘玉琴才上高中,她会有很多种对未来的选择,而且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读书,田钦玉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猜疑而加重她的思想负担,应该信任她理解她尊重她。再说,自己明天就该动身返校了,学校安排一开学开始教育实习,班上还有两个小组的实习学校没有联系好,他和组长说好提前返校去联系落实。这样想着,田钦玉碰见了同村想回去的伙伴,跟他们一块回家去。
转眼之间,就到了暑假。
身为学生会主席兼班长的田钦玉,一批批送走了来自各县的同窗三年的同学,办完了班里和学校里一应毕业离校的手续,背着铺盖卷回到家里,正是麦收时节。他本想帮家里收完麦子再去县教育局报到,谁知他刚进家门,就赶上一件令他措手不及的事。
田钦玉回到家里,只有继父和娘两个人,感觉很是冷清。哥哥田钦兰要挣点钱娶媳妇,就带了弟弟陈钦竹,跟着一帮外出务工的人一起去了内蒙,来信说是在什么地方给人倒土坯呢。大姐田钦梅的第二个孩子刚出生没几个月,小妹钦菊去了姐姐家看孩子。
继父上午在水泥厂干活,下午和娘到地里拔扁豆子,听人说老二田钦玉回家了,他们就早早收拾了地里的活计回家做饭。田钦玉看见两个老人都被农活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满面土色,弓着身子,脚步撲塌撲塌地走进院子来,心底涌起一阵酸楚。他接过娘手里的铁铲绳索之类帮着收拾,娘进了厨房准备晚饭。
田钦玉给娘说:“我毕业了,学校让赶快去县上报到呢,我想着家里该收庄稼了,就先来家里帮忙,拔完了麦子我再去报到。”
娘说:“拔麦子有我和你爸呢,现黄现拔,能成,别耽误你分配工作的事。”
陈有福饮完驴,添了草料,扑打着身上的土,走进屋来,听到娘儿俩的话,接过去说:“就是的,家里的活计永远做不完,有我和你妈就成。你现在是公家人了,早点去给公家报到吧。”
田钦玉坚持说:“娘,我哥我弟都不在家,就你们两个,麦黄六月的,我能帮上手再不帮你们,那我成个啥了?”
晚饭时节,三个人说着家里那些鸡长狗短的话吃着饭,就听见村里的张扁头高声嚷嚷着进了院子,叫说:“听说中专生回来了,田钦玉在哪里?”说着就猫进屋来。两人寒暄几句,田钦玉听说邻村苦水岔通了电,有四五家人都买了电视机。一到天黑,崖湾三个村的年轻人都相约着去苦水岔,聚到人家院子里去看电视。张扁头是来约田钦玉去看电视的。
继父也说,屋里头冷清,也没啥活要做,睡觉还早,让田钦玉跟着张扁头耍去。田钦玉和张扁头就跟着村里人去苦水岔看电视。去看电视的大都是些碎娃们,年轻人也很多,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地,就像前几年生产队里放电影一样热闹。田钦玉跟认识的人都打个招呼,看了一会电视,和张扁头往回走,说了一路的闲话。
张继贤当着徐家山的社长,光阴在村里还算不错,可就是这个张扁头的媳妇一时半会找不上,就因为他小时候拾驴粪被驴踏断了腿,至今还是个瘸子。张继贤让老二跟着别人去倒土块挣钱去,老大张扁头腿子不灵便,就在家里务弄地里的活。张扁头才刚二十岁,对有没有媳妇的事不往心里去,该干活干活,该玩乐玩乐,只要有人去的热闹地方,他是必去的。
田钦玉从张扁头嘴里知道,胡红卫在县城开的那个建材门市部生意做大了,现在连水泥钢材都能弄来倒卖,挣了不少钱,前不久全乡评奖的十个万元户里,就有胡万有家。听张扁头说,胡红卫现在又张罗着要开一个煤炭公司,就是把靖远煤矿下面几个小煤矿的煤倒腾来卖,胡红卫已经答应张扁头,等煤炭公司开起来了,就招他去看煤场。田钦玉觉得胡红卫比以前有了许多正经模样。那个罗明义在信用社里干得也挺好,听说已经转成正式信贷员了,等老罗主任一退休,他就能顺顺当当接班当上信用社主任。牛彦强借着他二伯牛校长的光,初中毕业在康家湾小学当了个民办教师,媳妇都找好了,就是吴家山吴新生的女儿。
张扁头还说,杨勤儒是庙儿湾社的社长,这几天正和张继贤商量,让胡万有周成远这些富裕户承担大头,村社集资,给村里通电呢。
田钦玉说,这是好事,也是大事,只要村里通上电,不要说不跑那么远去看人家的电视让人翻白眼,就是照明生产这些都会有很大改观的。
第二天一大早,田钦玉就去了县教育局。
一个戴眼镜的干部带田钦玉到了办公室,验看完他的毕业证,然后交给他一张表格让他填写。有人进来喊他王主任。那王主任正对着毕业证在一份毕业生名单里找田钦玉的档案资料,找几遍都没找到,就对进门的那人说:“这还怪了,怎么会找不到这个名字呢?”那人也帮着王主任核对着找了一遍,又凑在王主任耳边低声说着什么。王主任听完,从抽屉里翻找出一张纸片看看,又看着田钦玉说:“别填了,你手里那张表别填了。”
田钦玉不解,眼睛询问地看着王主任。
王主任问他:“你是学生干部不是?”
田钦玉说:“是。”
王主任又问:“你是学生党员不是?”
田钦玉说:“是。”
王主任说:“这就对了。省上有个文件精神,要各级干部队伍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所以地委组织部从你们这三所师范学校的应届毕业生当中选拔了一批学生党员干部,就十几个人吧,由地委党校组织了一期培训班,以后就是基层干部了。咱们县上是你和另一个从临洮师范毕业的学生,就两个人。你可要好好努力啊。”
说着,王主任把一张纸片交到田钦玉手上,那是地委党校培训班开班报到的通知,报到日期是八月一日。
算算离报到还有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田钦玉赶着回家去拔麦子,他告别王主任,匆匆走出了教育局大院。
(摘自甘肃作家陈效义的长篇小说《祖厉源》,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