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独立】前沿26-张联诗歌评论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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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独立】前沿”是【独立】新设的一个栏目,请朋友们来稿支持,尤其欢迎探索试验先锋作品,长诗、组诗、短诗、散文诗、诗剧、诗小说等皆可,行数在500行以内,附简介、相片一张、诗论随笔(诗歌感想、诗思)等,除以上纯文学作品外,也欢迎其它艺术种类中先锋的文字作品等类型,审编后先在微信上专栏推出,以后如征稿达到预期,将以纸质刊形式存档。
截稿时间:2021年3月1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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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联:宁夏盐池人,1967年出生,当代原生态自然主义诗人,作家,评论家。二十世纪末“乡村诗”的推动者,“中国草根诗歌部落”的发起者。作品发表在国内及国外日本《蓝》刊,美国《诗天空》诗刊,《新文学》诗刊等,作品入编《中国新诗百年大典》《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01—2010》(诗歌卷)《中间代诗全集》《中国前沿诗歌聚焦》《百年新诗百种解读》《21世纪两岸诗歌鉴藏》等近百部选本,著有诗集10部,作品译为日,英等国外文字,荣获“2003《独立》首届民间诗歌奖之精神奖”“2018首届东西方诗人提名奖”等。主编大型中国诗歌史料《中国乡村诗选编》系列,民刊《视野之外》主编。

 2020【独立】前沿26-张联诗歌评论专辑

    
 
王小妮:张联的傍晚
阿翔对张联的访谈
傍晚的血色浪漫——张联诗歌论/沈秀英
名家评点及其它

王小妮:张联的傍晚

1前  提

我要开章明义,我把张联看作一个独立的诗人,而不是一个乡村代言人,虽然,他的身份是农民。

偶然注意到有个叫张联的诗人,是在2004年的夏天,通过一本入选者众多的诗选集。后来,在2004年底,收到了他从宁夏乡村寄来的《傍晚全集》,是一百多首全部名为《傍晚》的同题诗,它留给我最深刻和直接的阅读印象是,这些关于傍晚的诗都只属于张联,不能把它们泛泛地归为“乡土诗”“农民诗”。

一个人写起了诗,在艰难的生存现状中“坚持”,把诗当作“自己的生命”来珍视,这是纯粹的个人行为,它的缘起和终结都出自一个人的内心需求。就我所读到的张联的一百多首“傍晚”,相当一致地追循着这个本质,在这一点上,我感觉到了张联的清醒,他的不偏离不盲从。太多的评论者形成了常规思维定式,简单随意地给认定一个诗人,随心所欲做出笼统的归类和命名。

在这本《傍晚全集》后面的文论部分,略让我感到吃惊的是,这个生活在宁夏的农民已经被授予了三个称谓:“中国最后一个乡村诗人”,“宁夏现代新超现实主义诗人”,“宁夏现代自然主义乡村诗人”。为什么要急于制作一顶高帽子?谁需要这类高帽子?好多人早就不习惯于先做读者、欣赏者,再做言论者。从所谓的“朦胧诗”开始,平庸和武断就开始了,轻易划定群体命名头衔,对于诗本身的误导和伤害已经太多了。现在,我更愿意看到的是,有一个叫张联的农民写出风格鲜明的诗。

我愿意不能全部解读得了它们,愿意它们葆有诗最原初的神秘性,而不想被诗以外的夸夸其谈所破坏,这种坏方法已经作恶很久了。只做一个老老实实读诗的人,把感想写下来的人,只对拿在手上的这些诗说话。

一个诗人的实质只能是孑然一身,他没有力量,也有没义务,去代表他以外的任何事物和群体。诗,最受不得约束,好诗,不被任何命名所框定。张联自己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一个诗歌的形成是让人们塑造的吗?”“我的诗是寂寞的诗,孤独的诗,一个人独自的诗。并不想削足适履。”

2被张联规定了的傍晚

由一首诗的意味和语言构成的风格多种多样,它取决于诗人对于“什么是诗”的自我判定。从诗的角度讲,没有既成,只有意外。

很明显,张联的《傍晚全集》给我们展示的不是全景的现实中的当代中国乡村,他的乡间傍晚都经过了“张联的过滤”或者叫“张联的假想”。它们都是静的,色彩斑斓的,母亲一样温暖慈悲的。“天地间好大好大的梦寐/村外走向青色韵致里的是几个童年/静静的静静的沙沙声沙沙声在响”,通过这些诗,我们看到最寂静的图画,最安详的乡间景色。作为叙述者,张联平下心静住气,拿出最平稳的出世“闲人”那种舒缓的口吻来描述各种不同的落日景致。在今天中国乡村里最常见的肮脏,喧嚣,争执,险恶,龌龊,贫困,甚至张联家乡中国西部狂暴的风沙弥漫,全都不在了,《傍晚全集》只给我们展示,由张联一人创造,又一人享受隐身其中的一百多个傍晚。

“我无法在室内静”

“在黄的暖暖的宁静里依着

一个黄色的门帘

在冬的傍晚的一个门前

低低垂挂着的黄门帘”

“空气里充斥着雾气

青幽幽的好怪

今儿个太阳在青幽幽的光里知道个皮”

随意选几段诗,都能感觉到张联对诗意的独自理解,他在追求他的“黄昏味道”。这理解,应当逐渐形成于将近三十多年来他有限的阅读和相当多的思索,更不能忽视的直接来源是,在阅读和思索不间断的伴随下,张联作为一个普通农民的乡村生活。空旷原野和贫瘠土地给予了他的,往往比书本给予的多很多。

一百多首诗,都用“傍晚”作题目,写过诗的人看到这样一本《傍晚全集》都可能先有疑惑。重复是诗意的大敌,而张联敢于不断地重进“傍晚”,总去寻找新鲜的感受,挑战别人避之不及的忌讳,我相信他在内心里首先得到了一个巨大的诗意的支撑,他总是感觉那个西天里“有诗”。

傍晚,被赋予了一种张联的“诗意”,它们全都是安宁的,适于安放人的,它没有侵害性,没有绝望感,没有日落而光芒消逝的落寞,而人人都熟识的黑云压顶,暴雨降至,晚景凄凉等等,它们和普通的人们有关,却和张联的诗无关。那些神圣静谧不可扰乱的,略带神性的,新鲜的傍晚们,像多幅图画,事实上,它们比图画的作用大得多,那是一个农民得以安稳的土地,他和他的妻儿平静面对生活的寄托。同时,那也是他敢于挑战几百个傍晚(《傍晚全集》是作者很多习作中的自选本),而没有被“重复”吓倒的巨大自信的来源。

对于不假思索的麻木了的人们,傍晚只是一个时间段,偶尔看在眼里的景致,而那是偏居在宁夏乡村的张联的“窝”,他自己就住在那个傍晚里面。

我们都知道,张联写出来的乡村傍晚是完全消失了的,他固执地反反复复,把并不再存在的景象拿给人们看。

那些乡村的诗意傍晚,被他执着地营造出来,甚至我觉得,他不是有意的,张联是被动者,只有那种只存在于诗歌里面的傍晚,才给一个农民以最后的安全感。

一百多首关于傍晚的诗歌语言,张联都有清晰的选择,最体现他风格的那些诗,用词尽量讲究,其实他可用的词汇并不多,因而张联像个拿细筛选石子的严格工匠。

被张联傍晚诗使用的词,既不同于古典诗词也不同于口语,具有着宋词味道,又兼有乡村间的古老语言的味道。这是张联所制造出来的诗语言,他使用略带文言意味的“闲人”“农夫”“小人”“后生”,而不采用与这些词相对应的现代汉语的“没有事儿做的人”“农民”“孩子”“年轻人”。邻居一个姓黄的年轻人来借书看,在他的诗里面,是邻人黄生。

他不会随意选择口语,他几乎不使用今天的日常用语,出现在傍晚诗中的口语,都是沉淀过的悠久的,带有民间乡俗色彩的口语。他说,大地是个“饺”,傍晚是个“喇叭”,猪是猪儿,狗是黄狗儿。

妻子在喂猪,他说“女人正在陪猪儿进食”,写女人进了屋问,那几块云是怎么回事,他使用的是纯粹的乡间口语“咋地个事,不咋地个事”。他避免使用现代汉语,柏油路,他叫柏路。他在诗中多次提到“驱车”,我们没办法判断,那是指的是毛驴车还是拖拉机或者摩托车,他不说明,并不想我们很清楚,好像只要知道他是驱着车的,这就足够了。

在太阳下面看书,他说“暖光里的眼坐在草地上/静静注视几行诗的铅字”,女儿穿衣服,他说她“自己要穿一个小小人儿”,儿子起床说梦,他说他“我头个底下有小羊羔子呢”,天上下雨,他说“老龙行雨”。

“我独自在芋旁剜芋

在芋的浓郁气息里

听两小儿嬉戏顽芋”

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宋时辛弃疾的句子“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清平乐·村居)。张联对语言的选择,来自于他本人对诗意和味道的要求。他有意选用那些超越凡俗的语言,给了我们一个张联的傍晚才具有的特殊语境。

在这一点上他是清晰和“蓄意”的。他的词汇全向着张联所理解的“诗意”的傍晚去用力气。

3破坏“傍晚”的“傍晚”

张联的《傍晚全集》中,有少数诗游离了他比较一致的诗意“傍晚”,从那不足10首诗里面,显然,我们能感觉到还有另一个张联,一个年轻农民内心不平静不甘于现状的另一面。他拖着他的皮囊,看见了城市里的富人们,他们近在咫尺,同坐一辆车,他感到了遥远不可及的另外的生活,那些破坏着张联的傍晚的,是充满在真切现实中的人和事。

这几首诗间杂在宁静的诗中间很显眼,一旦张联离开了他的土地,诗就变了:

“我提着我的皮走动在大街上

我在这富有的人群中走动,身无分文”

“一个身躯在走动

在最贫最贱最失所的人群中走动

这里没有脚凳,供我歇足”

“我向西天奔去,大声哭泣

天是我的父亲,地是我的母亲

我为何而生,我是谁”

“在天和地的切口处

我是谁,我是谁呀,万物寂静”

作为真实的人和敏感的诗人,张联不断领受感觉了巨大的来自于现实生活的破坏力,只要他离开他的“户外”和“葵地”,有关宁静傍晚的假想立刻显出了单薄无力,谁都难以把持住“诗意”傍晚的幻象,而恰恰又是这种现实的强大挤压,迫使他重又退避到他的乡村去。只有他自己营造的东西,能够给他以最后的安全感,他非常清楚,离开了土地、劳动、家人、乡村这些具体的生活空间,那诗意,还有由诗意带来的更重要的内心的支撑就会顿然失去,因此,他也感叹去城市里打工的农民有胆量,佩服那些人对生命的挑战,他说,“那是勇敢者的风范”。

往往是那些敏锐而怯弱者,退缩的人,他们性格内部有特别的感受力和忍韧性,在被别人抛弃远离的地方,发掘到足以满足他的需要,足以令他珍惜的东西。在21世纪初,农民张联似乎不能什么都得到,但是,他决不是两手空空。这是诗人的幸运。

4张联存在的空间

曾经在中国北方乡村生活过7年,使我可以从多重角度去理解张联的傍晚诗。我是诗歌的写作者,同时也曾经是无数个乡村傍晚的注目者,那种悲凉和完全没有未来的绝望,最后,只有到白纸黑字中间找到安静稳定的生存空隙。

张联可以以为乡村是他的写作的土地,但是,我更愿意理解,他的写作土壤是他自己。他有一句话说得准确:诗人真正的名字,叫“痛苦”。

在诗集的后记部分,我们知道,作者读过初中,现在在宁夏农村种田,养妻和一子一女四口之家,收获土豆、葵花子。年收入三千元左右。在十几年里没有停止写诗,其中以“傍晚”命名的诗几百首,2004年自己负债印有《傍晚全集》同题诗。他的村庄曾经18个月没下雨,他在10年里一直提着印有“金色的北京”的人造皮革包去邮局寄信,他曾经在小学校代课5年,每月8块班主任费全部用来买书。

一个农民常常只有在天黑前离开农活的回家路上,才可能有空闲,看一眼傍晚的天空。面对同一个题目,同一幅西天落日景象,这个选择对张联,对每一个写诗的人,肯定有难度。在中国西北偏僻乡村里劳动,艰辛地养家糊口,余闲的时间全用来写诗,是又一种难度,而这些对于张联似乎不是阻碍。写诗的人,常常带有对于难度的迷恋,这种迷恋中,能够蕴藏巨大的使用不尽的平抚灵魂的力量。

按照自然界的规律,任何一块土地都应当能够抚养和安放生长在它上面的每一个生命,能够寄托生存者的念想,但是,张联像很多今天中国乡村里的农民一样,他不能得到这些起码的安放,在这个时候,他把他自己寄托给诗。而张联由此受到周围人的猜疑和误解,有人说他是孔乙己,有人觉得他痴迷过度。很多写诗的人都可能,或正在经历着类似的遭遇,但是,张联的生存环境显然更加艰难,衣食无忧对于他和妻儿都还是奢求,一场夜雨已经是天降幸事了。按照惯常的思维,那种环境是不产生诗的,所以,张联也反问他自己:“我必须写吗?我的寂寞已渐渐的扩大,封闭成一个孤岛”,“我已不向别人询问,这是不是好诗。因为,只有自己才理解自己”。然后,他继续坚持。怀疑和坚持,这个循环反复的过程是痛苦不休止的过程,我们实在不想对张联说,诗就是痛苦,不过,它确实就是。

有人在文章中罗列了近年来张联受到的关注,民间奖项,翻译出版,声誉的接近,从而断言:张联在他的“诗歌葵地”一直坚守了20年,终于看到了前途,看到了希望。我不敢轻信这个判断,我不认同它。首先,真正的诗人是不需要前途的,他的前途就是写诗,而在别人看来没有诗意的地方,固执又坚定地独自创造出诗来,也许张联能真正自信地面临他自己选择的全部难度,我觉得那才是他的最大的价值。

阿翔对张联的访谈

时间:2015年9月18日

笔答地点:宁夏盐池县城教育小区

阿翔:你好张联先生。几年前我们在银川有过会晤,当时因时间紧,未作详谈,甚为憾之。今有幸与先生作访谈,先生可闲聊。我记得你以前住在盐池县王乐井乡小阳沟村,现在还在那里吗?

张联:谢谢,阿翔先生,小阳沟我已经离开了十一个年头了。可是它在近处,大约在盐池城西南的30公里的地方停留,我是经常性地回去,在城乡之间走动,看望老人,留恋村子。接到您的访谈,正是“大地访诗人”专访人孙文涛先生来盐池要离开的日子。他是在2015年9月14日从吉林坐火车30小时,小住到9月18离开盐池。对张联和小阳沟再度考察,完成16年前对张联的采访的续访。同时对盐池诗歌现状的草根现象的座谈,对盐池文学和作家诗人的关注,对盐池草根文化,长城文化,滩羊文化,红色文化,沙漠文化,对西部盐池这个小城的文化名片,在中国当代的文学意义和诗学意义的重要探讨,以及前瞻性的指导!就是这个2015年9月的日子,我和文联主席张玮,及盐池身边的诗人,刘成林、王永娥、左新德、许瑞林,陪孙先生吃我们这里的兰州牛肉拉面和酸汤荞剁面。

因为等车去看长城,我和孙先生在街心公园的小亭子旁走动着,缓慢地走动着,我们谈到了“离乡”这个话题,不由想起2006年著名诗人王小妮老师的来临,那是我离开小阳沟的第二年。因为,离乡的痛。当时,我是那般的悒郁。我想:我张联要完了,再也写不好诗了,小阳沟的磁场,就是我的母体。

王小妮老师说:“张联,你现在在诗学的意义上,自身就是一个故乡,为什么要痛苦呢!”从此,让我有了更多的释然,也正如列维·斯特劳斯说:“人是把家园带在身边流浪的。”这是大地上的事情,以及现代人类所要思索的所处现代化的场景的问题。可能,我们把“家园”一再地拿出来进行一次又一次的神性的安放。

今天,孙文涛先生说:“张联,这句话你可能理解了一半,另一半的含义是王小妮老师说给她自己的,同时是说给我们这些人的。是啊!在大地上走动的人们,走动的诗人们,盐池,或者说小阳沟离世界不远。其实此时,盐池的天空已是中秋的前期了,清爽而宁静。街边的车辆滑动着,我们都适应了这样的场景。

在这个点上,我能在十年之间碰撞来自诗坛的两位前辈,老者的偏爱,从远方而来。在我的身边走动,我们共同探讨“故乡”的意义。孙文涛先生又说:“张联,你是幸福的,我和王小妮老师甚至诗坛好多诗人,在现实意义中是没有故乡的,故乡已成了我们精神意义上的那个盲点。张联,你在现实意义和精神意义上都是一个有故乡的人,而故乡就在你的身边,你这么多年来,从写诗的那天起,三十多年了吧,其实,你一直守护着这个故乡,成为人类的故乡。这就是你张联在诗歌史上存在的意义。”

其实,我是多么的幸福,又是多么的伤感,常常看着前方而沉思。小阳沟,一个很普通的村子,我们共同走在大地上。当孙文涛先生,站在小阳沟我的院落前,从那个村南的蓄水池的土墩上下来时,他在感叹:多么好的一个村子,我居住在这里,同样能够写出好诗来,一个张联居住的诗歌之屋。

阿翔:那个时候你在小阳沟以种植为生,务农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感受?或者说,对于生你、养你的土地,我无法想象你如何忍受孤寂,一个人对天、对地、对自然充满敬畏?

张联:是的,那个时候,我在小阳沟以种植为生,年轻的我,在父亲的庇护下,培养成长学会务农,学会真正面对土地,面对大自然,面对种子,甚至面对宇宙空间。我是那样的看着星星,看着月亮,看着日出和日落,看着温暖的夜在村子里停留。原来,父辈们已和种子和植物,以及村子和它周围的环境,有了更深的感情。

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这是一种停留,和祖辈们一样的停留,在我们视野中的圆的天空下,是一个好像和世界没有多大关系的村子;我清楚地知道,世界不会给我们更多什么,而是我们要年复一年地要守着村子,守着土地,让种子生根,开花和结果,我们的劳作,是和大人自然同步的。有着和大自然同样的功劳。完成着一个自然的和谐。那时,就是站在中天下,你能够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现在没有了,我们好多人,都不能顶天立地,因为看不到一个完整的天,一个完整的地。包括一个孩子,在城市里,不知道日出日落,不知道日从什么地方升起,又在什么方向落下。不能沐浴在大自然神性的一个洗礼中,聆听那庞大而寂静的天籁地籁之音,包括新鲜神奇的犬吠、鸡鸣和白鸟歌唱。

当然,对于生我、养我的土地。自然有着一种热爱和安放吧。同时,是有着您无法想象的20年长久的孤寂。在诗歌意义上,那个93年夏天的傍晚,我那颗孤独无望的心,在忧伤里寻找着能医治的孤寂。那一刻,同样在多年后,我知道了那一首诗,成为决定我诗歌风格的开端,和我的灵魂一次次能得到安放的母体“傍晚”。成为我精神上的“家园”。

是天地阴阳相合的一刻钟,我在这样的“道”里滑行:

《傍晚》

夏日的傍晚西天里

层层的云层变成了血红

村子里的

几颗炭黑的树身

飞上了彩霞

暮色正悄悄地从树身下来

走进芊芊草丛

驱赶着我的羊儿要拥抱栅栏

层层的云层变成了血红

苍穹的无数蓝色

正飞速般

流向苍白处的一枚弯月

西天里紫红紫红

只剩下人儿蹲伏在村外的情绪

93.7.26

这样一个蹲伏在村外的情绪,成为我超越孤寂,进入时光隧道的切口,或者说入口的最佳点,成为我融入万物,被大自然的神灵、精灵接受的一个高贵的礼遇;成为一个人对天、对地、对自然充满敬畏的篇章。

阿翔:你曾经做过小学代课教师,教了几年,后来放弃教学,毅然决然地回到乡村,为什么?

张联:那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做小学代课教师具体时间是(1988年9月—1993年9月)五年时间。第一个原因,我没有好的社会背景和社会关系,不能够转正。就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从祖父起在小阳沟居住就是农民,三代以上已追不上踪迹,而第二个原因:就是为了“诗歌”。我是一个把诗歌当成事业的人。所以,毅然决然地回到了乡村,回到了小阳沟,去做一个真正的农民和实践者,一个劳动的实践者和诗歌的实践者。那时是那么的神圣、郑重,有点秘密地回到居住地、出生地和母体地,就是怀着一个朝圣者的心灵。

阿翔的确,你颇为丰富的经历对于写作时一笔极大的财富。当初你是怎样走上诗歌写作之路的?是不是你提到的小时候因为孤独所以经常阅读,从而培养了对文学、对诗歌的最初兴趣?

张联:现在看来,应该感恩小阳沟,感恩我的2000年以前的20年。甚至从出生算起的35年的农村经历、经验和那个时代的大生产队的印象到包产到户的中国历史,以及跨时代的父亲以前的四清、文化大革命、大跃进的历史的记忆。父亲是个生产队长,这算是我们家族中最大的官了。当然,特别是童年记忆,我是个任性的孩子,也是个善良的孩子。小时候,对文化的饥渴,就是小人书、连环画的《三打白骨精》《智取威虎山》《三国演义》等。偶尔能看到电影,好像从无声电影片到黑白影片,如《小兵张嘎》《洪湖赤卫队》《潘冬子》等。在乡村的夜色里就像赶集,那个大荧幕就挂在队长的房檐下,有几次放映机坏了,人们喧哗地等待着,甚至最后都沉默了下来。那样的风清月高之时,人们迟迟不愿意离去。有的人已在夜空下熟睡,那样幸福的日子。

那样的邻村传来了皮影戏的消息。傍晚来临,暮色里人影杂乱,牛羊骡马从村外归来,村声中光影在霞光里闪动,辉煌画面到沉寂里村人呼唤结伴。在暮色里我和父亲在村旁吵闹哭泣,看着远去无影的村人,我的小身体在父亲怀里才算安静了下来。我不知我的世界里的失落是什么滋味。也许父亲不让去,总有他父爱的理由。

夏天的日子,那样的邻村来了耍猴的。我和弟弟一起在大队小学上学,四、五年级的样子,离小阳沟有五里路的距离吧。我悄悄地离开学校,在回村的热土路上小跑,要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父母。可是现实并不是我想像的样子,父母冷淡地打发我快去学校上学,因为中午有三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当我返校到校门口时,全校的学生已欢声雀跃地看完了猴戏,涌进了学校的大门。那时,我好像是一个被全世界嘲笑的傻子。所以,我过早地成熟懂事,过早地失去了童年的快乐,是一个孤独的孩子。

或者说,已经是一个有想法的孩子,有表达欲。所以说,最初的小学时期,只是不断地抄摘名句、名段。印象中的读本除小人书外。父亲是个爱唱戏本的人,在没电灯、电视的乡村初夜里聆听 ,我会偷偷去看。那都是懵懂中成人生活的故事:《张连卖布》《白蛇传》《劈山救母》《火焰山》《铡美案》《王宝川飘彩》《三堂认母》《斩群英》等,这最初的古代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和营养。

再加上对社会和生存的认识。就是在上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肝炎和关节炎的病发,父亲背着我长达两年时间在乡镇医院间看病。为了打开药瓶盖向一个女医生借针,而被嫌弃的冷漠;为了买一斤黄糖,还要向当时的供销社柜员送土鸡蛋,所以我过早地知道了生活的艰辛和社会地位的卑微,农民这个阶层在这社会中的意义。正如著名诗人黑大春对我说:“苇岸、海子都如你一样纯洁地无愧乡村子弟。但他们既忠实又背叛或曰超越了自己的阶层,至少试图超越这一阶层的背阴面上难以消融的残雪。”从而培养了我最初对文学、对诗歌的兴趣,寻找最佳的表达形式。

阿翔:有没有一个诗人或者一个作家在你的文学成长过程中有深刻的影响?或者说,读书的经历给你的写作带来了什么变化?

张联:有,莎士比亚。他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梁宗岱译,四川文艺出版社,85年版的。87年我在盐池县新华书店七月十二日购买。对我来说梦想着有一天出版自己的一本薄薄的诗集,像莎老一样的十四行诗,这个愿望算是实现了。我的第一本诗集《傍晚集》十四行诗,同题“傍晚”96首,同样成了我的成名作。特别在小阳沟我的藏书很少,百余本,更多的是借书抄书的过程。因贫困而致,但手头的《叶芝诗选》《聂鲁达诗选》《史蒂文斯诗集》《狄兰·托马斯诗集》《彭斯诗选》《狄金森诗集》等八十年代版的,特别是在我长期悒郁孤独中,这几位大师在拯救着我,他们的诗集一直是在我的枕下伴我入睡。

阿翔:我曾试图从你的写作中去寻找艺术源头,我觉得主要有两个:一个受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影响,一个是受中国传统文学影响。不知你认为呢?

张联:我想也应该是这样。在我前期是在大量地阅读外国文学名著,包括小说、诗歌、散文、评论,少量的哲学书籍,特别斯蒂芬·茨威格著的《与魔鬼作斗争》中所研究的世界三位大师“荷尔德林,克莱斯特,尼采”对我的震撼和记忆。在2001年7月17日,曾有这样的感慨:“我害怕我消失,却又不想消失。”而中国的传统文学从小就已浸染,和我们的环境,就是一个中国人的思维和情怀。

阿翔:16年前,我初次接触网络。那个时候,你的《傍晚》系列作品在网站和论坛一时火爆(好像是诗人安琪代发布的,当时你没有条件上网),此系列作品语言朴质,有很强原生性和醇美感染力,也就是说你接通了“地气”,容易打动人心,说一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写《傍晚》,并且还是系列作品,或者说,为什么以“傍晚”为主题?

张联:我想开始写《傍晚》的作品是从九十年代初,已经真正开始,是无意识。可是骨子里那个母体“傍晚”从小时候已经在意识里开始,只是没有表达力罢,它是神秘的,也是懵懂的,如一个耳聪目明的哑者。

他不停地接受着来自小阳沟这个世界和大自然的信息,还是不停地回到了童年。或者说自我降生之日起,被夕阳的辉煌洗礼过吧。而且,在记忆里的小时候,世界是安静的。他亲眼目睹着一个火球在通向村外的路上,向他滚来。他无知无识的,一直滚向他的老屋门前消失,他在屋的门沿内站着,浸在村的暮色里,呆立,没人知道。算是最初的神迹吧。

当我懂事后的五年级,因为那场肝病在傍晚里从村外,从很远的一个镇医院,坐着小胶车,让骡儿拉着。父亲在骡前牵着缰绳走到了村外。我从沉睡中惊醒,从那一角的被子掀开之时,让辉煌的血红的浑圆的落日和晚霞,强烈地映照着。应该说这是一次真正清晰的洗礼吧。让神迹又一次的在眼前走过,成为我精神世界里的真正的诞生。

因为六岁之前,我可是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许给了神,为了保住我这个孱弱的孩子,人力已不足,从精神意义上,父母已抛弃。

当我7岁后,还原成一个男儿身时,神又把我抛弃。所以,我是一个天之下地之上的孤儿。让我想起一首我的精神意义,诗歌朝圣之路上的哀歌《傍晚》。

那个99年的11月29日的傍晚:

我向西天奔去

大声哭泣

天是我的父亲

地是我的母亲

我为何而生

我是谁

向西天奔去

追逐这冬日里的淡淡霞光

大声哭泣  我是谁

天是我的父亲

地是我的母亲

我为何而生暮色来临

在天和地的切口处

我是谁 我是谁呀

万物寂静

所以,我在一次又一次地完成着从心灵到灵魂在天与地阴阳交替之时的真正安放,得到母体的温暖。

所以,我在一条永久的还乡路上,形成我诗歌意义上的一个母体,一个新的小阳沟,一个新的世界,一个白玉之塔。正如荷尔德林所说:“只有在这里,在脱离了尘世的空间里,他那预见性的灵魂本能感受到亲近。从一开始这个爱幻想的人就坚决地把生命的罗盘转向了永恒的方向,转向了那个永远无法到达的海岸,在这里,他的生命将跌得粉碎。但什么都不能动摇他的意志,即使粉身碎骨,他也要追随那种看不见的召唤。”也正如:我在1997年的10月的一首《傍晚》说明着我的心迹:

在那份文学的孤岛上

每个人的长久等待

或正在等待

等待一份寂寞的情愫

走进自己的意境里

傍晚是孤独的

晚霞的绚烂 那一刻

世界正孕育着一个不凡人

我们推崇诗歌的神圣和永恒

其实,我真正明白我形成了“傍晚”的风格,也是在2000年写到绝望时,整理所有近20年来的稿件,在我面前大量以《傍晚》为题的诗歌。出版第一本诗集《傍晚集》时,我在惊醒,我在反思,我为什么要以“傍晚”为题。现在看来也许就有这样的一些原因吧。

阿翔:原以为西北诗歌是带有强大的地域性,但很多时候,这个地域性反而成了诗人的“包袱”,也就是说集体化的包袱。而你不同在于,你以原生态自然主义为主,具备个人诗歌特征,如果要说“地域性”,那么从集体化地域性过渡到私人化地域性,这在你的诗歌最明显感受到你独特的风格。

张联:是的,我曾经也思考过这个问题,特别是在2004年期间,和著名诗人发星的《独立》合作之时,写过这样一篇诗论《今天我们新诗的动力和准则》刊登在《独立》2004-10/12卷19页。是从“地域诗歌”写作而产生的联想。

路易斯·茹可夫斯基语:“诗人的真诚,在于你和物生活在一起,它们生存着,你感受着它们,思考着它们。所以诗人,冬小麦在物的环境中,他在获得强烈地对物的感受后写出诗,而这诗就有了自己独立的价值。”

我是在向本土、本地,向我们的生活、向大自然寻找诗的内容,每一次诞生都来自于“师法自然”,并创造适合我们生命存在的真理。

我特别赞同石川啄木的一句话:“就是说把两脚立定在地面上而歌唱的诗,是用和现实生活毫无间隔的心情,歌唱出来的诗,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像我们日常吃的小菜一样,对我们是必要的那种诗”。

阿翔:三年前王小妮老师在深圳书城中心关于诗歌作了精彩的谈话,还介绍了你和那本《傍晚集》,回头看,我也认为《傍晚集》是你的经典之作。那么,经过30多年的岁月,你如何看待《傍晚集》?它是长诗还是大型组诗?

张联:当然,从“傍晚”在这个世界的诞生,已是30多年的时间。同样让我想到云南的一个诗人赵渐强这样说:“《傍晚集》有永恒之美,从中能够看到乡愁!好东西也需要找到时代的契合处,让他冒出来。30年前写出了现在仍然需要的诗,这要水平。”

我自己也同样认为是我自己的经典之作,也是成名之作。它是长诗,是一首写到老的诗,也是大型的组诗,被我砍成了无数个段,并且也独自成立,成为短诗的意境和短诗的样子。有一次著名作家陈继明和著名诗人杨森君来访。临出门时,陈继明说:“你看张联诗中,村子有两条路,其中一条一定是通到张联家的。”而杨森君说:“张联这家伙聪明,本身他的诗歌的精神现象,永远是他的”傍晚”,是写不完的傍晚,以及他的《清晨集》,同题”清晨“也是”傍晚“。我笑了,内心明白,我的诗真正的诗人和大作家大诗人是看的懂的,并不需要我向更多的凡人解释。所以,我想我的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会在不同环境中,仍然在继续,从未中断永远向前。并不因为我离开了乡间,有何二致。

阿翔:据说你还出版了《清晨集》,这本书我没有读过,你能不能介绍它一下,它是《傍晚集》的姐妹集吗?你实际出了几本诗集?

张联:因上一问正好说到《清晨集》,是继《傍晚集》11年后的又一次整理,是姐妹集。可以说我对中国诗坛,有一种期待,期待一种礼遇,或是一种待遇。现在看来算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和单纯。因为我想生活的好一些,不致于永远窘迫。就是因为诗。可是现实中,正好是这样不断出版自己的集子,让诗歌,让我的诗歌事业成为了我自己的事情,成为了我最好的自救。我和现实中的正常人一样,能够平衡那最基本的生活。

《清晨集》仍然是“傍晚”系列,是小阳沟时期的作品,从88年选录到2004年,是353首,加上2006年到2008年的11首作品,合璧成365首。是20年间的三百六十五个清晨,也是三百六十五个傍晚。小阳沟时期的作品,并没有完全整理结束。尽管,到了2015年这个年头,出版”城市时期的傍晚系列《张联诗选》和待出版的《静地集》,成为我的第二个时期的新作。回过头来从2000年第一本诗集《傍晚集》96首,2001年出版《傍晚的诗》196首,2004年出版《傍晚全集》(第一卷)166首。2005年出版评论随笔集《村间集》,2007年重新对前三个集子精选出版《傍晚集》341首,2009年出版《新诗八味》(8人合集),2011出版《清晨集》365首,2012年出版《张联诗精选》148首,2014年出版《张联诗歌译本选读》,2015年出版《张联诗选》180首加书法配诗28首,和准备待出版的《静地集》200首,为10本诗集。

阿翔:早年你参与过《方向》《原音》宁夏两个诗社,后来你自己创办了《视野之外》诗歌民刊,现在还在办吗?

张联:是的,何武东的《方向》,阿尔的《原音》是宁夏最早的民刊,还有同心的马占祥的《半个城》只办了一期。我的《视野之外》是和朋友尤其宏、冒奎的出资在2010年5月创办的,出刊了4期,加上身边诗友的诗集《视野之外》专号延伸到了11期。算是停办的状态。近期孙文涛先生的来访,探讨了另一种构想:《视野之外》—中国民间诗选刊专号系列,由被入选的诗人出资工本费,让《视野之外》得到复刊。

阿翔:最近我在微信读到你的近作《静地》,还是一个系列,仿佛从一个阶段过渡到另一个阶段,每一个跳跃总能带来让人耳目一新的变化。那么,你怎样做到写作计划与生活规划?

张联:说到《静地集》,是从2007年选录到2015年的部分作品。同题“静地”200首,是城市时期的“傍晚”系列的过渡和延伸。是这十多年来离开乡村生活后的梦回故乡,以及城市生活中,如何延伸一个还乡的路的探索。

其实,打开我的2006年的手稿,是进城后的第二年,非页上写下了 “归来静居”,打开2007年的手稿,非页上“我愿打开我的触角,回到我的静地,让来自宇宙里的静音环绕着我那受伤的灵魂。”可以说,这是我的精神现象。它的系统在神秘中很准确地调整到适应我的思维的前进方向。小阳沟时期的写作达到的一个高峰期,而现在的城市时期的写作,又达到另一个高峰期。这样的写作计划不因我生存的方式不同而受到丝毫的影响。我想,也是天定。虽然在痛苦中和巨大的孤独中进行,上天还是公平的。

能得到您、孙文涛先生、王小妮老师、陈仲义教授、诗人安琪、诗人沉河、诗人胡弦、评论家徐敬亚、评论家何言宏、诗人李小雨、诗人发星、诗人黑大春、诗人阿尔、何武东、评论家刘均、记者李榕等诗人和专家的赏识,我是幸福的。这么多年来,我在超越孤独,就连身边人对我的不解也达到了宽容:张联已经是个诗痴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理解的呢。因为我还是没有和常人是一样的活法。它是有区别的,也是另类的,在入世和出世之间停留,隐于市。

如:《王和我穿越地平线》(2013.11.26)

王和我穿越地平线

去参阅农事的小商品油香展

井然有序

进入地下通道

感知大地的厚爱和博大

回到畔上王说:

我能够和你交流

成为兄弟

因为你多年和神在一起

传播着爱和感动

王在白色的畔头

我在白色的畔尾

我虔诚的拾起脚下的香草香枝

绿色的香油枝

纯净而圣洁

我跪拜下来枕在额头

恸哭到泣不成声

王宣告知大地上的人们

白色的畔上闪耀光辉

我和王成为兄弟

对于生活,我是一名作文的家教老师,和我自己的诗集,16年之久的推销员,正如诗人阿尔说,已被圈内诗人们誉为“中国最伟大的诗集推销员”。

阿翔:有没有在写作上遇过瓶颈?

张联:没有。

阿翔:你现在生活状况如何?说一说你的日常生活。

张联:现在的生活状况还行,平衡了正常的生活开支,生存的路永远摆在前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向前走罢,中国如此之大,总有安放我诗集的地方,在这样一个充满古老传统文化道德的社会里,对文化文学敬仰的人,还是很多。我们中华民族的根是诗歌,在神性里永远闪烁着光芒,我会走完我的万里长征。

日常生活,全年除了学校的两个假期在给小学生补作文外,可以说在每个月都有近半月的时间在外地推销诗集,另半个月是读书写作,家庭事务,写作事务,身边诗歌文学作者的请教时间。如果更详一点,就是我的创作谈里《其实我永远在一条朝圣的路上》可以看到。

阿翔:当初你是怎样离开了乡村,怎样到了县城,适应城市生活,及其这个过程的思考?

张联:时光到了2005年,我的推销史已进行到了5个年头,在大环境的城乡一体化的情况下,没有了乡镇初级中学,女儿上初一就要到县里的中学就读。西北干旱少雨的气候也越来越严重没有了风调雨顺。我居住地,属于干旱地区,靠天吃饭。特别2000年就已颗粒无收,以后的年份也是欠收中,生存是第一的,孩子成长是第一的。

那时,我是县政协委员,遇到好多好心人,好多贵人,在影响着、关心着、开导着我,出金点子让我学会怎样生存,在县城好有个立足之地。有个好心人常仲,他也是政协委员,计生局的干部为书店题字。他的朋友在银川开书店,李宁老板,能够先付一部分货款后,再补付的基础支持下,让“张联书社”在2005年8月挂牌营业了。在盐池县陵园街斜对角,我租了一套上下楼的门面店。当时月租金300元。一楼书店,二楼住宿。

那时的网络图书出租模式,如什么“希望书屋”“诸葛亮书屋”等加盟店的氛围气候中,学着做一点小生意,配了一些文学书籍,有一些茫然,生意不好。好心的李宁老板,给我配了一个小扩音器,叫喊的生意模式。妻子躲在楼上,我独自守店,也挂红色标语“特价图书”引人注意。

就这样先有了一个稍安稳之地,让孩子上学有了一个家。一个相对好的环境。儿子那时上三年级,转到了县城三小,其间,我在县城各单位继续推销诗集。有人找我给孩子补作文,算是小有名气吧。妻子曾经也是代课老师,书店就成了家教班。偶尔也有人会冲着名气来购买图书。渐渐县城里的文化人、社会人和文学爱好者,前来拜访,也成了文友、诗友和朋友,就这样生存着。当然,其中我接受着因租房、水电费的烦恼。我接受着大街小巷里广告栏目里白纸黑字的诱惑,和单位门牌的金色字体的诱惑。成为我在适应城市生活中的救命稻草,成为我敏感的疾病。

我接受着商业街邻居知道我家底的歧视,和世俗。我接受着贫困带给我的自卑、反叛、反抗、证明、维护、坚持,立足等矛盾的纠结痛苦。其实,我常常在厌世。我接受着无家的感受,朋友打电话来,我不会说在家里,而是离乡的痛和无家的飘零。我只会说在店里。

我接受着怎样能够成为城市市民的痛。首先怎样有房、有家。重新有根的安稳。可以说,我在长期挣扎,维护着一个诗人的形象,维护着纯诗的神圣,维护着仅有的一个诗人的面子。我的人生再没有其它更好的标志,并且成为我的光彩。所以我会和轻视诗歌的人急眼,偶尔喝醉了骂人。所以我需要人们给我一个诗人的面子。我不是坏人,也不是恶人。人们都有一个比诗歌比我更好的面子。其实,我是个打工者,我不想破衣烂衫破坏诗人的形象。我不想因过度的劳动力,甚至是强劳动力,变得身心憔悴,我本身是个没有劳动力的人,我选择着我生存的方式,算是轻劳动力。我在坚持成为强者,坚持一个比较好的形象,我心中的底线是不能生存的那一天,成为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

当然,我要为诗活着,走在就是以一个诗人的命运而活着的人,不求辉煌,让我的灵魂永远在复杂的环境里,以诗人的思想回到静地,回到故乡。

这让我想到了,石川啄木所说:成为诗人的资格有三样,诗人第一是非“人”不可,第二是非“人”不可,第三是非“人”不可,而且非得具有凡是普通人所有的一切东西的那样的人。

我在走完成为一个更好的诗者的路,如石川啄木从故乡到函馆,从函馆到札幌,从札幌到小樽,从小樽到钏路——我总是这样的漂流谋生,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和诗有如路人之感。

我是从故乡小阳沟到盐池,从盐池到宁夏的吴忠,从吴忠到灵武,从灵武到青铜峡,从青铜峡到大武口,从大武口到惠农,从惠农到固原,从盐池到内蒙的前旗,从盐池到陕西的榆林,从盐池到甘肃的华池,从盐池到甘肃的环县······我的整个后半生在旅馆生涯里,每一个城市的旅馆都是我的一个小家,我会多次光顾。其实,我们现代人永远在异地带着故乡走动,就是盐池,也是异地的感觉。

尽管,因诗有了小阳沟的诗歌之屋;尽管,因诗也有了盐池的诗歌之楼房。我在为诗打工,诗也为我打工,走完一个诗的过程和诗成熟的经历,就是要走到老死。

让我想到懵懂中的1982年的春季,我的第一首小诗《小鼠》:

宁静的乡间

大片黄色寂静裸露的春耕地

我们走在白色的乡村土路上

白色的雾团从天边而来

巨大的纱布渐渐遮掩了乡村的天空

天空的小翠鸟不断地鸣叫着

在天空的一个高度上弹跳着

我们也不断地昂首看着天空

可是吱吱的地面上传来了声音

在不远处的春耕地上

几只滑稽的小黄鼠站立着

在他们的巢旁

可爱而诡异和人一样神奇

这是春的鸣叫

来自天空也来自大地

高高的畔迹

在他的上学路上

惊诧的一个少年和小鼠

就像孙文涛先生说:“张联啊,你知道吗?具备一个真正的诗人的素质,他的写作是不费劲的,他的诗歌的轨迹,有时可以说是轻松的,天定的。如你、阿翔、安琪、胡弦、雷平阳、王小妮等都是这样。好多诗人,可以说一辈子都在费劲中写作,质量也不见得有多高。我经常在沉思中去认识自己,就是时光到了2015年5月10日的一首诗《静地》197首:

其实在任何地方

特别是喧哗的城市街道

我在空气里有我的

一条通道 透明而神秘

比如:这个傍晚

我的脚步停留在甘肃环县

一中的校门口和这条小街上

学校在这处山的平地上建成

从它的校门口开始盘居的

各色小吃 烧烤水果摊

各种面食美发店文具店

因为光线在暗淡下来

我在这个街口向西天瞭望了一下

太阳的余晖在静的黄色里

它熟悉这个地方

我在寻问歇脚处

就像劳作了一天的脚步

在回乡的路上

······

我在这样的过程中,和诗一起。

傍晚的血色浪漫

——张联诗歌论

沈秀英

(宁夏大学人文学院 银川 750002)

 摘要:宁夏诗人张联以书写“傍晚”而名。《傍晚集》有着古典田园的浪漫风采,关于傍晚的书写充满生活气息,甜蜜温馨、斑斓宁静,带一点淡淡的孤独与忧伤。然而张联的孤独绝不是文人的甜蜜小情趣,而是人生彻骨的体验,在文本偶尔的疵处,闪现的是生活狰狞的脸;浪漫和美丽的背后是饥荒和绝对的贫困。现实的困顿与逼仄让张联叩问生存,这让他后来的有些诗篇打破了氛围的宁静,溢满悲伤。张联的新自然浪漫主义在今天的中国不具有时代的反抗性,它为张联的生命存在从反向上增加了一定的质度和硬感,也成就了张联对残酷现实的最后逃避。

关键词:张联;诗歌风格;浪漫

宁夏诗人张联以书写“傍晚”而名。2000年的《傍晚集》书写了96个不同的傍晚;2001年的第二版起名为《傍晚的诗》,有195首;张联前前后后写了上千首关于傍晚的诗歌。这些“傍晚”写得基本不重样,或者浓雾中的暮色,或者阴雨后的落日,或者凉爽的黄昏,或者秋收的傍晚……它们浪漫、静谧、温馨,略带孤单和感伤。张联自己说:“我的诗,我想每一首,是一幅画,是一个意境,是一则童话,也是一个故事。”[1]P211

张联《傍晚集》第一首诗歌题目叫《有一个名字叫簇拥》。诗歌里人与万事万物相互依偎簇拥,其间“优美地荡着荡着 爱的宁静”[1] P70

这样的傍晚

羊群簇拥着我山峦簇拥着我草地簇拥着我

我便认为有一个名字叫簇拥

这样的傍晚

落日簇拥着我月儿簇拥着我蛾儿簇拥着我

一切簇拥的簇拥簇拥着我

我在窒息中吮吸着簇拥的馨香

我便认为有一个名字叫簇拥

写作这首诗歌的时候,作者正新婚不久,妻子去了娘家,他在夏季夕阳里等待和想念妻子,他盼望妻子从娘家回来将自己簇拥。思绪中,他缩身变小成一只小飞蛾儿,在村间草地茂盛的甘草秧儿中翩翩,要去追寻爱人,傍晚的霞光中,他也渴望妻子也能变成一只小飞蛾儿归来,他们在草间的森林里相遇。簇拥便是相遇,目光所及,到处都是簇拥:村间夕日,羊儿簇拥,山峦簇拥,草地簇拥,母亲和邻居闲聊,落日来了,蛾儿们来了,月儿也要下来,无数眨眼的星星也飞驰而来,一切簇拥而来,小村变得迷人;最后夜来了,坐在窗台上,像自己的爱人。“暮色似一个小草的叶片儿,在墨绿色里宁静着一个童话的世界。”[1]P205傍晚里渗透着甜蜜的恋情。

张联的笔下,村庄、小院、闲人、妻、小儿、葵花田、村人、炊烟、杏树、小鸟、牧羊人、羊儿、草丛、骡子、狗儿、麻雀、鸡们、村外的咸水湖、落霞、杏树、枣树、门前的芋地、菜园都沉浸在暗光里,“傍晚”充满了生活气息:

你看这户内户外

在傍晚里

为了晚餐

小鸡在叫小猪在叫孩子在叫

叫声里有妻的牢骚

为了屋檐下的霞光和宁静

燕子在叫

——《滑落那颗杏树上的啁啾》[1]P9

张联的傍晚如此温馨,如此宁静。诗歌里即便充满了动作,但是动即静,动态幅度的有限性相对于整个夜晚也变得静态起来:

几多锄葵人静静地移动

几多放羊羔的婆姨们闲聚

几多骡儿縻着静静吃草

几多淡淡的云儿移动着

——《下午飞来淡淡青云》[1]P51

张联的傍晚色彩斑斓。我们可以看到他调色板里的各种颜料:透红、灰色、淡灰、淡淡的紫色、蓝色、纯青、青蓝蓝、黄色、绯红、炭黑、赤黄、绿色,橙色……

在绯红里

似一归巢的鸦鸣

几个驮着背的人正走进村去

经过几株炭黑的树身

——《变幻的是那鸟的羽翼》[1]P43

绯红与炭黑安静地相对,画面有着一定的色彩对比度,但是这颜色的对比度却不是爆炸式的。傍晚温馨静谧而美丽。张联的傍晚里还充溢着一股淡淡的孤独与忧伤:

我走动只见一个个葵的身后的闪出

一个庞大的寂静聚拢而来又消失而去

缠绕着我的周身渗透着

迅速地让我的身心生长一种感情

那就是孤独

我向前走动要不停地走动

去寻找多头葵的出现

在海的韵律里

让我的心

停止生长

     ——《让我的心停止生长》[1]P28

这里的孤独貌似一种文人情趣的小甜蜜,是防止过于圆满而招致缺憾的小智慧,它和安静、温馨一起让傍晚“似剪影般默默移动着”[1]P118。宁夏诗人张涛评价说,张联善于从生活的场景里抽出牧歌式的诗情画意[1]P200;宁夏盐池文学青年何武东称张联是诗意的栖居者。

张联是如何写出这样的诗歌的?用张联自己的话说,这些诗歌是他真实感觉的自然流露。就拿《太阳是一个暖暖的黄门帘》这首诗的写作来说吧,那是农历十月中旬一个傍晚,张联从外面归来,骑着自行车,经过邻村,气温温和,无风,天暖暖的。落日在村旁一房的高处,黄亮亮地照着,像一个黄亮亮的黄门帘。落日映照着村旁一户土墙屋的门面,门帘是用几个黄色塑料袋儿订成的。门帘一闪,出来两个黄色的小女孩,依着土屋,悄悄分吃从土屋偷拿的什么东西。又能是什么好吃的吃物呢。张联把这一切记录下来,就有了诗歌《太阳是一个暖暖的黄门帘》[1]P206

太阳是一个暖暖的黄门帘

低低地垂挂着

……

门帘旁有两个黄色的丫丫

正依着土屋

黄色的墙面

不知分吃着土屋里悄拿的什么东西

可能正是因为“我手写我心”的自然书写吧,徐敬亚说读着张联的诗歌,再次感受到了诗歌生生不息的原生性,而张联也被国内诗歌界称为“90 年代中国现代新自然主义代表诗人之一”。

“张联的诗仿佛天成,像天空中缓缓流动的朵朵白云,自由自在地随意漂游,像大地上涌动的细微发亮的轻风,很静、很美”[1]P199,那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写作了这样的诗歌?难道是一个像陶渊明那样的隐者么?从诗歌中吐露的信息来看,张联在诗歌中自称“闲人”。这个闲人居住在农村,懂得情趣:“不觉已在冬日里/围着炉火烤芋/就上几口闲情异趣/静静独居”[1]P32;冬末春初的傍晚,闲人“静静独居,抄写几份稿纸”,是一个书生形象,而前来借书的姓黄的人,被闲人称为黄生。所以感觉“闲人”是一个生活优裕,具有古典优雅情怀的文人,他似乎居住安逸,衣食无忧,注视着乡村的黄昏时间,以丰腴的精神度日。但是实际上,张联是无名的地道农民,他的“闲人”并不是真的游闲之人,他的每个傍晚都是劳作的傍晚,体力忙碌。傍晚的“闲人”挖窖、锄葵、拉沙土垫圈、牧羊、灶旁喂火,一点也不闲。而且“闲人”并不仅仅是张联对自己的专称,而是对所有农人的称呼。淡黄淡黄的日落后,“几多农家闲人/正在几家荞的地里/秋收紫色/站着的人  和蹲着的人/在远远的林带稀疏中  抒写风景”[1]P190,地里干活的农人,辛苦忙碌的劳作者也被称为闲人。张联说,“我就在他们中间,让我的诗存在,在这最贫最贱最失所的人群中歇足”。[1]P209对一群不曾得闲的人称呼为“闲人”,折射出张联的心态,置身其外的落闲和以一个读书人的精神原则对自我身份的期许,文人情趣让这些劳作的农人成为风景里的“闲人”。因此张联的诗歌中,西北人一贯称呼的婆姨,在他的笔下很文气地被称为“妻”或“女人”,两个孩子被他辛弃疾式的称为“小儿”。经过一套如此的精神转换,其诗歌就带有了古典田园的浪漫风采。

“傍晚”展现了一种生活,没有行动和动态的冲突,像一枚静态的彩珠,没有喧嚣,没有生活的大风,只有作为季节的自然风点缀傍晚的夕阳。闲人在暮色里耳聪目明,似乎以最为平和的心境仔细体会每一个傍晚的微妙差异。这枚用心研磨的彩珠光滑可鉴,安闲得紧,只在偶尔的疵处露出生活狰狞的脸。

经过一天的闷热和浮躁

封闭了一天的户内闲人

走到户外 看看天 看看地

不由叹道 这阵气色很好

一轮橙色的圆太阳 正徐徐落下

……

这阵气色很好

这阵气色很好

不觉暮色已隐匿了五月桃的花瓣

晚饭就要开了

我迟迟合上手中的诗集

——张联《这阵气色很好》[1]P4

读这首诗歌,你或许真的以为作者在写夕色之佳,但是如果读者了解西部的农业对雨水的依赖状况,就会看到“迟迟合上手中的诗集”这个动作内蕴的忧伤,感知作者文本背后的一声叹息。因为这里的年景与雨水生死相关。这里所有的农民对生活最大的期望就是:“春天下几场好雨,能够好好种上一年庄稼”[2]。2000年因为天不雨,张联全家的年收入据说不足2000元,遇到好的年份,例如六月里一场救命雨水,收入则有可能达到五千块。歉收的年份,入不敷出,只好举债,甚至一向支持他的妻子也开始对他不满,有时张联和妻子会为了一块钱的邮票和信封对骂起来。了解了这个背景读者才会明白,他笔下的那些貌似浪漫的风景和文人的忧伤并非只关风雅,并非完全屏蔽了现实的等待和描摹:

葵在旱着已近一月

院中有几棵葵

我闲在户内

窥视着这硕大的绿叶

似象的耳

那黄灿灿的冠

绿的粗的杆

不几日里

已有两株垂着首

蔫着花

默默弓背

让秋风摇着

默默摇摆

——《这些日子里这夏末秋初》[1]P112

无雨让张联焦虑,“我在闷热里走出户外/光着膀子在葵里走动/爱抚着葵 想着雨/看那落日在橙色里闪烁”,“好似火”,夜里作者在梦中听见雨声响,“很欣慰地翻身/很酣甜地熟睡”[1]P113。一个雨后的傍晚“看邻人兄弟俩给收满的雨/正订上一个微笑的心情/看村舍里园子玉苗儿正壮/园主人在雨后的湿度里平整一个愉快的心情/聊着雨雨在窖里和地膜里的西瓜”[1]P59,那种满足、愉悦的心情不言而喻。金瓯在给《傍晚的诗》写的代序《小阳沟》中提到:“张联咧着大嘴,告诉我们说他昨天夜里把雨窖水都淌满了,意思是他无比满足”。面对金瓯一行,张联把种子拿了出来“说:随便吃。因为今年的收成还凑合。总算可以把明年的种子搞到手,同时他大方起来,去年的种子就可以随便吃了。”“然后他又补充说:要不是六月的那场雨啊……。这就是说,要不是六月份有场雨救活了他的葵花苗,我们现在所吃的零食就是他家明年的将近百分之五十的生产资料。”[1]大骇之余,来者嗑瓜子的速度放慢了一倍。

所以如果只看文本表面,读者看到的是一个浪漫梦幻的西部,远离了西部铁血的现实,但是当把这种浪漫和美丽放到饥荒和绝对贫困的境遇中,读者看到的就不仅仅是一个闪电的花园、晚风吹拂的傍晚,这大片的美丽浪漫是孤独和恐惧,是忧郁的灵魂和躁动的精神,是唤起绝望的回声,是强悍的饥荒四起的现实。浪漫倒影着苦涩,傍晚寂静的后面隐藏着庞大的辛苦。张联不是大地的漫游者,他是连基本的经济问题都没有解决的土地劳作者。“他向亲戚借过耕地的骡子,向邻居借过拉粮食的手扶拖拉机,向朋友借钱买种子,买化肥,买他爱读的书。他把孩子拖到地头,安顿在草搭的凉棚下,和妻子顶着烈日在地里锄草。他打窖、盖房、放羊、什么活都干,但贫穷却是一块焐不热的卵石,沉甸甸的压在他柔韧的肩上。”[1]P203正如金瓯在《傍晚的诗》代序《小阳沟》中提到的,电视里的美气事情总也落不到他们头上,让他们摸不着头脑,颇受打击,望洋兴叹,拎着铁锹满世界乱转……他们的愿望很简单,就如张涛的诗歌所写的:

呵,每天都是这样开始

打水,烧柴,把米下锅

吃饭的时候祈望今年有个好收成!

——张涛《两天——致张联》

张联出生于盐池县王乐井乡小阳沟村,初中学历,祖祖辈辈在小阳沟做农民。三间平房,一家四口,和大多数村民一样贫穷,每年总是入不敷出,收入多用于还账。张联的遭遇是西部祖祖辈辈农民共同的经历。但是张联与祖辈们不同的是他写诗,张联对诗歌的热爱让这个家庭的经济更加雪上加霜,平时张联几乎把所有能动用的金钱都拿来买书了,然而他辛苦多年写的诗,放在那里却无人问津。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了证明自己,家徒四壁的他贷款自费出版诗集,这一举动让家庭经济更加捉襟见肘。这些粗陋无比的印刷版本,在张联那里就像地里的出产,是要计算成本的,他需要卖掉,讨回成本,减轻债务。所以张联背着他的诗作,去甘南、陕西等地艰难推销,他奔波于小阳沟和盐池、小阳沟和其他城市之间,对张联来说他去的地方都是大致相同的,找一个小商家店铺寄存诗集,然后以图书馆、文化馆、管委会、学校、机关、宣传部、文联、高中等地为目的地去推销他的诗集。他住最经济的20元的小旅馆,中午和晚上的饭食都是盖饭和面条。有时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他找不到愿意寄存诗集的店铺,只好忍饥挨饿,提着书稿徘徊;他坐公交出行,但找不到目的地时必须打车的15元花费都会令他心疼上半天。张联肩扛着牛皮纸包着,或者黑色包包着的诗集,“一路上假眠着,带着我的诗集,走向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小镇到另一个小镇”[3]P100,完全是一个打工人的模样。他不能舍弃诗歌,在榆林学院门口街斜对面旅馆,夜晚他写了一首诗歌,开头是:“我知道每个人/都有内心最美好的骄傲/需要在这世上存留”[4],诗歌就是张联在这世界上存留的最美好的骄傲。

所以张联的浪漫与痛苦紧相随,只不过那血色在浪漫的背面,不为人见。对张联而言,他最急迫要实现的是经济自由,完成一个男人养家的责任,让家人生活得更好些,张联的诗歌是美的,怡然的,纯粹的,对贫弱的张联有强大的医治和慰藉力量,但是这种美的追求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人生问题。现实的困顿与逼仄,让他叩问生存,所以后来有些诗篇打破了氛围的宁静,溢满悲伤。一股不平之气终有一天突破、爆发出来,让诗歌达到了单单凭借文人情趣所不能达到的深度。

我向西天奔去

大声哭泣

天是我的父亲

地是我的母亲

我为何而生 我是谁

……

在天和地的切口处

我是谁啊 我是谁啊”

万物寂静

——张联《我向西天奔去》[1]P134

张联在生活的挤压下,活得艰辛,像天地之间的弃儿。他沉浸在静的忧伤里,醒着,他觉得墙是醒着的,场院是醒着的,自己是醒着的,他不是酌酒花间的隐者,他没有买酒的闲钱,感觉自己独自撑着天空和孤独、贫穷和不得志;他时常在睡梦中被追捕,像浮云一般溃逃,逃入地下阴暗的隧道,在隐匿中恐惧成萎缩的风,在逃忘中去寻找“那绿色的山冈”。张联的发见者,盐池何武东评价说,“在无比安谧的黄昏,诗人已经打开了自己全部感官,向着我们生存的大地呈现出深具人性和诗意的真实。”[1]P201这个评价只是说出了部分真理,丰盛的诗意遮蔽了现实的贫瘠,最终这种诗意在张联那里是有限度的,“傍晚”的怡然和纯粹的后面是无人问津的孤独和寂寞,是乡村千百年来近乎不变的闭塞和封闭。

2005年的张联走出了小阳沟,搬去了盐池县城,租房子开了个张联书社,还兼职作文写作辅导,张联希望能把孩子送到大学,并希望能存几个余钱。他的诗歌写作基本走出了“傍晚”,关注的题材扩展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更具现实感,然而小阳沟的“傍晚”却是他永远的写作母体——张联“傍晚”之后的诗歌都是“傍晚”的延续,虽然比以往增添了社会与现实的内容。

张联为什么如此钟爱傍晚?张联在《傍晚的诗》一书的后记中曾罗列了写“傍晚”的六种理由:傍晚一天的劳作进入尾声,可以有时间思考生命、自然和生活;晚霞绚丽,张联对色彩敏感;暮色宁静深远,让人沉思;落日浑圆,时间在这一刻特别清晰可见;落日孤独,完成一个沉静的梦;傍晚是大自然在西天的一个入口,是人与自然最好的接触和融合。李嵱则在《诗人张联的傍晚》一文中补充了张联对傍晚的另一种情愫。儿时的张联孱弱多病,他在六岁之前被当姑娘养着,七岁还原男儿身。上小学四年级关节炎、肝炎并发,父亲背着他转折于乡间医院看病。10岁时父亲赶着骡车去20里外的公社看病,扑了空,回时到了村外,躺在胶车板上的张联在半睡半醒中看到了一个血红血红的傍晚。于是辉煌血红的落日和晚霞成了少年心中的奇迹[2]。这一刻,张联走向了傍晚,傍晚成了他精神意义上的母亲。张联说,一刹那,一侧目,他会很容易地走进傍晚,“只要走出户外,站在户旁,或院门口静立,面对西天,自然整个身心去感受,一种特殊的,不同凡响的情愫。把自身融于自然,沉醉于自然。”[1]P207 “或者说,我的思维已成定格,在无意间和有意中去膜拜傍晚。注目落日,观察晚霞,沐浴暮光。”[1]P207 “在偏僻贫穷,困苦中,唯一或是直接最能得到的温暖和博爱,是来自于大自然和宇宙间。”[1]P206傍晚是张联的祝福。“我的心灵在震撼里,祝福,祝福天地间一个永远的黄门帘。”[1]P106

同时应该注意的是,《傍晚的诗》有195首,其中有几篇是关于清晨的。《傍晚的诗》出版9年后,诗人又写了一本《清晨集》。在诗人的反思维里,落日就是升起的开端,清晨是另一个傍晚,“今天,朋友,当旭日升起时,你可曾想要看到旭日升起前的景象。不就是在地球的另一面,一个霞光飞逸,夕阳西下的傍晚吗。”[1]P213清晨是将落日提出地平线,黄昏的时光倒着流淌的那端就是黎明就是清晨。清晨和夕阳相比,张联更钟情黄昏:“夕阳的美中,似恹恹欲衰,消极没落,确比朝阳,更温和,更轻柔,更易于心灵的接受,因而更美,正如美国女诗人狄金森的诗中这样写道:‘黄昏星的歌比晨曲更美。……’”[1]P212-213

张联身处社会底层,虽然他认为自己是天定的诗人,但他的最终出名跟《诗前沿》的主编孙文涛有关。孙文涛2001年进行底层现状诗歌调查,张联进入他的视线,把对他的访谈挂到网上,引起了人们的兴趣。我感觉被发见之后的张联应该长舒了胸中一股郁结之气。出名之前的张联,总觉得路是黑暗的,他持有虔诚,却怀才不遇,“无影无形,渺小而脆弱,敏感而坚定,熬鹰般的哀鸣,盼望着来自天空的家族队伍飞过来,把我带走。”[1]P194但总没有诗歌家族的队伍将其带走,张联像一只被煎熬的鹰,被岁月和命运遗留在孤独的岸边,甚至连被惊扰得以飞翔的可能都没有,没有人向他走去,“也就永远不能展翅飞起/掠过大片寂静的土地”[1]P194。怀才不遇不是一个自视才华高的人傲视他人的专利,每个人,哪怕卑贱者人性的深处都可以产生怀才不遇的感觉,这是一种被认可与证明自我存在的渴望。现实中张联的遭遇实质比这个还要不堪。在小阳沟,张联是个“不本分”的农民,因为写诗,张联家的生活是村子里最差的,名声也是最不好的。村民们对他指指点点:一个大男人,不好好种地,写那些看不懂的玩意做甚!这让张联更加孤僻,除了邻居偶尔来借用农具,张联几乎很少与村人来往。诗歌与张联之间形成了孤循环。他不因为功利而爱诗歌,诗歌是其人生的一部分,文字为支撑他的活而存在,只对他自身有意义。对于张联们新诗永远不存在危机,对他们诗歌体现了文学最朴素最原始的意义和最基础的作用。因为不能带来直接的现实利益,诗歌在给他们精神幸福的同时,也让他更卑微。越卑微,他的精神也越需要诗歌。所以张联的孤独本身绝不是貌似文人情趣的一种小甜蜜,而是人生彻骨的体验,“他向原野取回鞋声”,一个人带着整个世界在走,那青紫紫的暮光是他最后的绝响。

生活的磨盘驱赶张联如骡子,但是他的“傍晚”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浪漫轻松?我想这取决于他的阅读给他的影响。张联的阅读是有限的。身处边远的乡村,没有图书馆,没有富裕的金钱购买书籍,这导致他对书籍没有选择权,只能遇到什么读什么,然而这有限的阅读却被他发挥到了极致。必须提到的是张联13岁刚上初中时的一段影响至深的经历:“他偶然在乡文化站发现有许多不要钱就能看的书,其中彭斯和狄金森两个外国人写的乡村诗,深深地迷住了他。从此,他对诗产生了挚爱,见到诗就抄。在不断的誊抄和诵读中,他产生了强烈的写诗冲动,于是,在废旧作业本和旧报纸、旧杂志上,他痴迷地播种起诗的幼苗。”[4]叶芝、聂鲁达、史蒂文斯、狄兰、托马斯和彭斯、迪金森 80年代版本一起,曾在长期的孤独中伴他入眠。借书抄书中,张联被它们深深浸染,得乡村浪漫之神韵,在世界观上受到启发,写法神交,最终抵达精神的相似。这些诗人对他的影响有些是明面上不能一眼看出来的,例如史蒂文斯。何武东在《诗意的栖居者》一文中认为张联极推崇英国诗人托马斯、狄兰和美国诗人史蒂文斯,但是读者却很难从他的诗中寻到这两位大诗人的痕迹;张联在《诗的有关或无关》中却提到,华莱士﹒史蒂文斯的诗歌《单调的感觉》影响了他对生活的理解和认识“我们总要回到关于事物在意象里单调的感觉。我们认识世界时,仿佛已走到了想像的尽头,……”“事物本身就是一个单调的感觉吗,好似来自天外的询问。”[1]P208这些神交的阅读深度塑造了张联对乡村的认识,所以张联的傍晚正如王小妮所说,“给我们展示的不是全景的现实中的当代中国乡村,他的乡间傍晚都经过了‘张联的过滤’或者叫‘张联的假想’。”笔者在这里还认可王小妮的另一观点,即张联静态的色彩斑斓的傍晚塑造是被动的,但是在被塑造的原因上,笔者与王小妮的观点有异。王小妮认为“只有那种只存在于诗歌里面的傍晚,才给一个农民以最后的安全感”,笔者则认为不仅仅是出于安全感产生的对傍晚母性的需要,更多的则是因为在如何书写乡村这一点上张联没有足够强大的自主信念,他只是更多地学习了所能得到的资料,更多地把其中的主题、立意、心境和语言用到了自己的乡村中,建立起契合——而且二者之间确有相通之处。

总之,张联的新自然浪漫主义在今天的中国不具有时代的反抗性。它为张联的生命存在从反向上增加了一定的质度和硬感,也成就了张联对残酷现实的最后逃避。这种浪漫对于周围现实残酷的无视,恰恰反映了张联生活的封闭性和贫困性。只有当读者的眼光从文本转移到生存本身,对浪漫的质疑才能转换为现实的批判力。

[本文系宁夏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宁夏文化地理与宁夏诗歌四十年的生长研究”(批准号18NXBZW01)之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张联.傍晚的诗[M].香港:中国文学艺术出版社,2001.

[2]记者 丁蓉.张联:一个乡村诗人的傍晚[J].新西部,2008(12).

[3]张联.张联诗选[M].漓江:漓江出版社,2015.

[4]记者 张莹 实习生 张靖.张联:游走在理想与现实之间[N].宁夏日报,2004-10-08.

作者简介:沈秀英(1973—),女,山东莱州人,文学博士,宁夏大学副教授,专业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和地方文学研究。

名家评点及其它

从1982年算起,不觉从事诗歌写作三十八年:具有代表性的声音,对张联诗歌的评论,是哪些国内外评论家,诗人,教授的文字!

张联凭着本能、韧性和天意,他创造了中国新诗史上“单打一”的奇迹,创造了诗写傍晚的吉尼斯记录。他将傍晚或暮色变成魅力无穷的“场”,一个囊括外宇宙与内宇宙的“场”。一切的感觉、思绪、遐想、观察、印象都从这里发酵、繁衍。天与地、词与物、瞬间与永恒、喧响与安谧、充实与空虚、惰性与活力、静止与流动、时间与空间一起朝着自洽、自足与和谐的境界。

——陈仲义(评论家)

应该说伟大的东西恰恰需要综合能力等,大家都在这么试也都没有到达一定的水平、张联在这样的大环境里反而以单一的、朴拙的面貌出现,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在这一点上他真是幸运。

——安琪(诗人)

——也许,我们现代意义上的乡村诗该到产生的时候了。它与二三十年前的乡土诗完全不同,它有自己的对应物——后工业,它所轻声歌吟的自然是以抗衡灵魂畸病为前提,它所提示的古老简朴原理是对欲望和烦躁灵肉的医治。张联新自然主义乡村诗需要以文本解读,不然很容易忽略,短诗用原生语很成功地凝画,复印下乡村,今日,今生,粗糙饱含色素,很静,西北平原的静,农民劳作的静,但并不乏味。语言少受都市90年代影响。醇和,宁静,有美的原初感染力。今日乡村美的残余无拔高与低降。但,读这些诗需要找一个心灵宁静的时刻,不然什么也读不出来。

可以设想一下,今之人们印象中“理想诗歌”:应源于一个神秘、渺远处所、而诗者呢、应集神秘性、完美性于一体。甚至,应该诞生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孙文涛 (诗人)

张联诗写乡村生张联诗写乡村生活是真正在内部自觉进行的、他构思奇特以无数个“傍晚”组构了一幅立体的乡村画卷,诗性地呈现了一个农民的独特的生活现场。如果让我来认定、张联应该是最纯粹的自然主义诗人了。

——梦亦非(诗人、诗论家)

中国诗歌史乃至人类精神史,会因为你的坚持与不断超越,而将你定格在一个应居的位置。我始终认为你是文论、诗作、散文的三只能手。

——发星(诗人,民刊【独立】主编)

苇岸、海子都如你一样纯洁地无愧乡村子弟,但他们既忠实又背叛或曰超越了自己的阶层,至少试图超越这一阶层的背阴面上难以消融的残雪。

——黑大春(诗人)

他的诗句,传达出了中国乡村居民特定的时间感、这种独特的时间感实质上是中国乡土生活的最大特征。

——刘均(评论家)

我以为有一天会有很多人对你,关于生存,关于爱与恨,关于自然与人类,神与现世等的方面、有怎样一些看法是会有浓厚的兴趣的。 

——刘晓峰(清华大学教授日本《蓝》刊编辑)

居住在中国偏僻乡村一隅的青年乡村诗人张联的新田园诗歌根源于生居住在中国偏僻乡村一隅的青年乡村诗人张联的新田园诗歌根源于生命的本身,大自然的本身,根源于他灵魂本真处。他简素地生活,简朴地写作,他甘美的抒情诗中浸透着内在生命的浓度与质地。里尔克曾在生命的最后一年给友人的信中十分明确地提出了诗人的使命,这就是成为大地的转换者(tuansformer),“我们的使命就是把这个羸弱的、短暂的大地深深地、痛苦地、充满激情地铭记在心,使它的本质在我们心中“不可见地”苏生。我们就是不可见的东西的蜜蜂。我们无休止地采集不可见的东西之蜜,并把它们贮藏在无形而巨大的金色蜜蜂巢中。里尔克指的从“可见”转入“不可见”,就是回归内心,只有回归“不可见”的心灵空间,诗意的世界才向我们敞开心扉。张联的诗给我们提供一块小小的诗意栖居的场所。

——秦岚·燕子(日本《蓝》刊主编)

张联以农民式的默想,用诗拉起了一道无声的幕布、遮蔽了现代文明的侵略分贝,把寂静的图画和安详的乡间景色呈现给我们、成为中国诗歌回归自然的一个醒目信号。是什么原因使他像一连翻过几个山头一样,把近100年来的中国农村诗歌传统过滤得如此干干净净。

——徐敬亚  (评论家)

傍晚,被赋予了一种张联的“诗意”,它们全都是安宁的,适于安放人的,它没有侵害性,没有绝望感,没有日落而光芒消逝的落寞;傍晚也可以是个永恒的题目、写不穷尽的、我感觉是这样的。对于我们呆在这个喧哗匆忙杂琐城市中,几乎看不到天空,更没空关心每天的太阳是怎么落下去的人,这些诗尤其“有用”。

——王小妮(诗人)

张联本质上与古典田园诗歌一脉相延。张联的乡村是传统的,也是正在或即将消失的;是地域的,也是边缘的。他将那曾被强行割断的民族诗脉联结上了。

——诗人华海

谁若不能紧贴着泥土生活,谁就无权谈论张联和他的诗,那将导致对他本人的彻底误解。

——何武东(诗人)

具有生活的诗意与乡村的温暖,人与自然的和谐相融,让我不由想起海德格尔所说的“诗意地栖居”。

——阿尔(诗人)

沿着乡野和心灵、两条乡村之路,让乡村之路带我们回家。

——兰任(记者)

到目前为止,他是我看到最好的乡村诗歌写作的诗人,我绝对没有对他和他诗歌的夸大。虽然他的诗歌多少受了西方诗歌的影响,但我看也只是在行数上比较明显,他的诗全部是十四行;朴素、自然、扎实是他诗歌写作的最大特点,在他的诗里一点也找不到做作,没有浮华,没有庸俗话语,称得上是生活和写作技巧的天然合成,底气实足。如果说《中间代诗全集》能达到完美,我想是因为选了张联的诗,我想这也是《中间代诗全集》最大的贡献。

——中岛(诗人,民刊《诗参考》主编)

张联记录了自己的梦,配合着他内心的真实,他成全了这别于外界诗人的诗歌——那种未被污染的简单朴素。

——杨森君(诗人)

因为生命中拥有了那些诗意的傍晚,而使黑暗的颜色变浅。

——苏浅(诗人)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再见张联,但我必定会在每个傍晚凝听傍晚的声音。

——南方(诗人)

今天偶然把张联的诗看了,应该说这是一种非常独特的诗歌。

那么宁静,纯美,自然,把博大寓于日常生活之中!我相信,这类诗歌是接近神的!这是真正的好诗歌!直抵心灵。

一个穷困的农民,是诗歌支撑了他的生活。这种诗歌,是对当下风月雪月,下半身写作的最好拨乱反正。

这种来自中国底层的声音,才是真正的河流。寂寞但奔涌不息。

我无意把张联抬得多么高,我只是说。这种好诗,不可错过。

——  大卫(诗人)

张联的诗主要非常宁静,非常温暖!写他的亲情,而且他带有乡土的缓慢,他可以一首诗在近的空里,即指天空又指空间,他非常沉静地写到他看晚霞的变化。他写到晚霞的变化,是从刚开始霞光像一只头上的簪子,然后到傍晚的变化。

—— 李小雨(诗人)

张联:多谢!多谢!您能授权让我翻译您的作品。我代表西北老乡和陕西大荔农场长大种过麦子,花生,西瓜,芝麻,豆角,向日葵,棉花的回城的知青后代们向您致敬!  您是我们的骄傲!和您合作是我的荣幸也是神的带领和恩典!感谢您让我从您的诗中以新的角度看到那可亲可敬无言无不言的大能的神!

——周雅莉教授(美国爱达荷大学)

对诗人荷尔德林来说,诗歌即是“最清白无邪的事情”又是“最危险的财富”!对张联你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无论如何,你创建了一种存在,人们读你的诗,谈论你的生活,写下了各种各样的评论,无法否认的是:您是一位“诗人”,是这个时代不多的以诗人的“命运”而活着的诗人。与那些徒有诗人名号的诗人不同,我因此向您致敬!再一次!!!

对盐池的记忆被一个叫张联的诗人固执地占据、填满,虽然你此刻的背景是喧嚣的,但你总能找到一种静,这个静是非常可怕的,一切神圣飞快消逝,但并非徒劳!为此向你的坚持致敬!并坚信你会有一天实现内心的圆满。

——李蓉《新西部》(记者)

这是一些只需要看在眼里,而不必读出声来的文字,像被限制了数目的荧火虫那样,各带微光,于慢慢长夜,闪烁不已。

——石舒清(作家)

张联的诗歌是中国乡土文化生态和自然生态的个人关照,是日益疏远的诗歌母题。自在、自足的生命生态通过语言的过滤而抵达诗意。从《傍晚》的宁静、和谐、边缘的书写到《静地》距离上的思考,诗人在农耕和游耕的生存现场融入更多的个人感受,由外物而内心,人、自然、现代背景下的尴尬的乡村社会,诗人企图抵达的是一种道家似的自然与生命的超越。由此,诗人张联个人的情感场与事物的物理场形成文本的张力,同时使个人写作脉络呈现出一个比较完整的系统,我个人认为这样的写作是有效的。

——易杉( 诗人,民刊【圭臬】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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