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生,先甜后苦
铜囚笼
小时候住的单位家属院里,有一户邻居,和我们家是远亲,同单元上下楼的距离。家主姓曾,20多岁,精明强干,在单位颇受赏识,前途无量。女主人叫香,我称呼她香姨。也是体制内的知性女子,美貌温柔。他们的儿子聪明伶俐,与我年龄相仿。
曾叔叔是个放到现今都能让人竖起大拇指的好男人,有才华,有能力,有颜值,性格温文,体贴妻子,工作家务一把抓,带孩子也是尽量亲力亲为。他们夫妻恩爱无比,一家人和和美美,家庭条件也很好,在我们普通孩子连旺旺雪饼都吃不上的时候,他们家的进口高乐高饮料和乐高玩具就能管够,常常引得家属院里的大人小孩们羡慕。
那时候我经常去曾叔叔家玩,就是因为喜欢他们家温馨的氛围,有时候爸爸回家晚,我就直接在他家住下,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可是,有一年的有一天,爸爸脸色沉沉地回到家,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曾叔叔负责到街道上拉宣传横幅,结果不小心从梯子上栽下来,摔到了头,正在医院抢救…”
我赶忙跑到楼上曾叔叔家门前,敲了敲门,香姨早去了医院,小曾也不知道去哪里了,那个温馨的家此刻冰冷黑暗,我在楼道上静静坐了一会才回到自己家里。后来,爸爸带回来消息:曾叔叔命是保住了,但是变成了植物人,只能终身躺在床上。那时候是我第一次了解到这个词语,而且是以如此近距离的方式。
古罗马帝国哲学家波伊提乌曾在哲学名著《哲学的安慰》里说到过一句话:“在厄运面前,最不幸的是曾经幸福的人。”
事情发生之初,香姨虽然悲痛无比,但好在还有络绎不绝的亲人、邻居、同事前来安慰、关心,帮助。她尚且可以被扶站着面对一切。可是,当之前深爱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爱护着自己的丈夫突然变成了一具能喘气而且需要照顾的肉体,静静躺在家里的时候,她还是崩溃了。单元楼的深夜,常常能听到她的呜咽,从大声的长长的呼号,还夹杂着小曾的哭声,到大声小声断断续续的啜泣,再到走到她跟前才能看见的无声的泪流满面。她到底为了延续爱情,和照顾孩子,慢慢地,坚强地站了起来,开始笨拙地学习做饭,做家务,把自己逼成时间管理大师,兼顾自己的工作,对丈夫的照料和对孩子的养育。那时候,她才27岁啊!
她的家人同事都劝她,把曾叔叔交给他的父母去照顾,她可以提出离婚,带着孩子改嫁。也有一直爱慕她的男子,表示愿意照顾她们母子。可是,她拒绝了,她放不开那个爱人,现在正是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愿意逃跑。况且,她还抱着植物人能够苏醒的万分之一的希望,期待有朝一日能唤醒爱人,重回幸福。她拒绝了所有的好意或是爱意,就此画地为牢,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囚笼,还亲手在门上挂上了一把大锁。
香姨就此带着孩子,守着曾叔叔这样过着,许多人想起她来不知道该是骂她傻,还是赞她有情义。
这些年来,间或有些长舌妇人有鼻子有眼睛地说她想男人了,和单位的谁谁谁有一腿,有人信,觉得她毕竟是个柔弱女子,心理上生理上都需要依靠;也有人不信,那是见过她当年决绝表情的人。她对这些流言从来不做反应,她已经在苦难里泡的麻木了,对她来说,外面的是非,都是不值得去理的东西。
她坚持着,守护着,后来,我听说曾叔叔似乎有了意识,能发出声音了;再后来又听说曾叔叔居然能够说短句了,我真的非常为香姨高兴,觉得她受的苦终将能让灰烬复燃,幸福重生。到那时,她做的一切都能获得应有的回报了。
可是,在事情发生15年后,曾叔叔在某个深夜,突然停止了呼吸,香姨的希望戛然而止。她的青春,也一去不回。葬礼上,她没有歇斯底里,只是透着一种灰白的疲惫感,长长地叹气,无声地落泪。
大家都说,香姨这些年太不容易了,一个人含辛茹苦支撑家庭,儿子小曾已经长大成人,最大的拖累也消失了,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以后可以享福了。我沉默地听着,心里却满是对香姨的怜惜,她用这么多年的时光,总算证明了爱情和责任,但是她自己呢,有没有对自己的快乐幸福负责?
我相信,未来,她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因为这么坚忍,无畏无悔的女子,值得让命运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