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战:气吞万里如虎(5)火候不到,重口难调;火候过了,事情就焦
刘裕拿下建康后,过去被桓玄收编的北府军们开始重新回到了革命党的手里,一部分留在刘裕手里镇守建康,还有不到一万人,刘裕安排由刘毅率何无忌、刘道规等逆流而上追击桓玄。
没错,不到一万人,后面有数据支撑。(毅等兵不满万人,而玄战士数万,众惮之,欲退还寻阳)
比刚革命时的一千八百勇士富裕多了,刘裕看着西征的队伍欣慰的表示这富裕仗咱八辈没打过。
话说此时桓玄已经好几天不吃饭了,很痛苦,到了寻阳后逼着晋安帝继续跟他走,留何澹之、郭铨、郭昶之三将守湓口。(今九江市西古湓水(今龙开河) 入江口)
痛苦了几天后,桓玄开始着手干一件事:改微博。
桓玄在船上开始了《起居注》的自我创作,详细的描述了刘裕谋反后,自己是怎么怎么算无遗策,诸将是怎么怎么不听他话,光顾着编小作文了,根本没工夫跟同志们讨论接下来该咋办。(玄于道自作《起居注》,叙讨刘裕事,自谓经略举无遗策,诸军违节度,以致奔败。专覃思著述,不暇与群下议时事)
小作文写完后,桓玄开始官方发文,向天下宣示自己败的有多么无奈。(《起居注》既成,宣示远近)
桓玄无非是想维护自己的形象,表示自己的决策是无比圣明的,都别担心,我桓玄依旧算无遗策,刘裕们的成功是侥幸的,只要在我的指挥下是不用担心乱贼的。
他要保住荆州的军心。
但实际上,你这种刻意的行为会让此时手下的同志们产生了一种感觉:你输不起,你不担责。
三月庚寅,桓玄挟帝到达江陵,开始了严刑峻法的整风运动打算重塑威名,但这种立威通常要在大胜之时,大败后往往是抚慰,没打过败仗的桓玄不懂得这个道理,给自家的崩盘又推了一把。(自以奔败之后,恐威令不行,乃更增峻刑罚,众益离怨)
桓玄现在应该干啥呢?
把北府军描述成烧杀淫掠的魔鬼呀!我被这帮魔鬼阴了呀!这帮魔鬼马上就要来抢咱荆州了,咱们得团结起来保卫自己呀······
把对手妖魔化!
大败之后,首先要想的不是追责,而是止损。
追责和整顿是认输重来之后的事,那是会短暂休克的事,重塑威望、重塑组织关系、重塑正循环文化都需要时间,都有很多具体步骤,如果想迅速翻盘,要调动起来所有剩下的资源,绑着他们和你一块再去反冲锋。
只能靠恐吓,靠对敌人的妖魔化再试一次,尝试稳住阵线,给重塑竞争力争取时间。
目前你桓玄没有资格进行内部整顿和重新立威,因为你没有潼关、剑阁、阳平关帮你拖住重新启动的时间,还跟人家北府军共饮一条长江水。
殷仲文多次劝谏,桓玄怒道:“就是因为诸将不出息,天象不给力,所以才迁回祖宗发祥之地!结果现在有一帮臭不要脸的在那窃窃私语妄议大政,正当让他们涨涨记性,不能给他们脸!(殷仲文谏,玄怒曰:“今以诸将失律,天文不利,故还都旧楚;而群小纷纷,妄兴异议!方当纠之以猛,未可施之以宽也)
桓玄安全抵达江陵后,派武卫将军庾稚祖、江夏太守桓道恭率数千人去帮何澹之等共守湓口。
桓玄增兵的同时,早先逃跑的北府军遗老们开始南归。
当初桓玄翻脸后北府遗老们投奔了南燕,得到了慕容德的热情欢迎,他慕容家再起的恩人们来了,当年淝水英雄尚在!
刘轨甚至被安排成了司空,相当宠信。(备德以刘轨为司空,甚宠信之)
刘敬宣对天文有研究,看天象发现晋必复兴,有一天又梦见自己吞下了个大丸子,醒来给兴奋了,认为“丸”与“桓”声音近同,桓家被我吞了,看来注定我要兴复京口,于是和高雅之结交了青州大姓崔氏、封氏,又勾结了鲜卑豪帅免逵,打算干掉慕容德后推司马休之为主。(敬宣素晓天文,知必有兴复晋室者。寻梦丸土服之,既觉,喜曰:“丸者桓也。桓既吞矣,吾复本土乎!”乃结青州大姓诸崔、封,并要鲜卑大帅免逵,谋灭德,推休之为主,克日垂发)
说句实在话,这很不地道。
你可以找慕容德借兵去讨伐桓玄;
人家要是不借你可以申请南下淮泗再去招兵;
再或者你老老实实等着江东有变你再投奔故国。
结果你逃命而来,人家收留了你,还给了你们巨大空间,你却想算计人家鸠占鹊巢。
高雅之打算邀刘轨同谋,刘敬宣说:刘轨已经老了,干不动了,不能说啊!(雅之欲邀轨同谋,敬宣曰:刘公衰老,有安齐之志,不可告也)
刘敬宣分析形势方面从来靠谱,刘轨在他爹刘牢之被杀的时候就已经放弃抵抗了,刀口舔血一辈子了,不想折腾了,这要不是桓玄翻脸斩草除根他是绝对不会再逃出来的。
如今他就剩块“北府英雄”的老牌子了,恰巧慕容德又认这牌子,自己就算政变成功后又能在新政府拿下比“司空”更高的位置吗?
结果高雅之觉得几十年的战友情比那个司空好使的多,但刘轨让他失望了。(雅之卒告之,轨不从)
还是那句话,别相信感情,要相信人性。
人性归根到底就是利益的捆绑,对老同志你要么给他推销保健品,要么就是吓唬他要死了,让一个退休老干部拿着退休金去跟你们买95%血本无归的搏命理财,咋可能把钱套过来!
最终阴谋泄露,刘敬宣和司马休之逃跑成功,刘轨和高雅之被杀。
不地道的刘敬宣逃了,不过上天真的很幽默,虽然南燕此时没逮住这个忘恩负义者,但11年后老天爷又给你把他带回来了。
还是在此时的南燕首都广固,刘敬宣被暗杀了。
因为他那个时候又支持杀了此时此刻想推举为主鸠占鹊巢的司马休之。
风水轮流在转,人的立场也永远在变,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刘敬宣、司马休之逃到了淮、泗地区后听说桓玄已败,于是来归刘裕。
刘裕以刘敬宣为晋陵太守,给司马休之开了个空头支票,监荆、益、梁、宁、秦、雍六州诸军事、领荆州刺史。
慕容德听说桓玄被打跑后开始全国点兵打算打过长江,但自己的大运没拼过刘裕的大运。
近70岁的慕容德生病了,燕马下江南永远的失去了可能。(南燕主备德闻桓玄败,命北地王钟等将兵欲取江南,会备德有疾而止)
此时关中后秦开始压力加大,北魏的拓跋珪也在忙着搞“汉化大革命”对左派进行大清洗,刘裕相当幸运的没有北方的军事压力能够专心向西。
时来天地皆同力,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纵观刘裕的一生,堪称是整个时代运行到了一大堆低垂果实的时候,被这个龙虎英雄一个个摘了果子。
北面摘桃的是拓跋珪,上一季我们详细讲了,慕容垂奋斗了一生,又传心法又传内功的将河北、山西大地端给了拓跋珪。
南面摘桃的是刘裕,一个遍地糜烂的黄河以南,刘裕靠着天生的武勇和北府的战力,终于拉开了南朝的新篇章。
四月,何无忌、刘道规军至桑落洲,不久楚军何澹之等引舟师逆战。
两军交战前,何无忌观察何澹之的旗舰上羽仪旗帜甚盛,于是道:“此舰肯定不是敌军旗舰打算诈我们呢,赶紧攻击。
众将道:何澹之不在其中,拿下也没有意义。
何无忌道:现在人家人多,咱们人少,作战从来是没有全部获胜的道理的,必然有舍有得,何澹之既然不在此船则战士必弱,我以劲兵攻之必然拿下;拿下旗舰则贼兵丧气而我军气盛,破贼必矣!
刘道规道:说得好!打!
刘道规说完直接带队冲了出去拿下了旗舰并开始满世界嚷嚷“何澹之已被抓”!(遂往攻而得之,因传呼曰:已得何澹之矣)
何澹之军中惊扰,北府军以为真的抓到了何澹之,随后士气大盛大破桓军,何无忌等乘胜攻克湓口,进据寻阳。
桓玄到了荆州后就开始命所有荆州兵向江陵集结,未到一月聚众两万,楼船、器械甚盛。(桓玄收集荆州兵,曾未三旬,有众二万,楼船、器械甚盛)
四月底,桓玄带着祖上的所有筹码急匆匆率诸军挟晋帝东下亲自去增援江州战场,但很遗憾,何澹之大军已经被击溃,桓玄的大军再次出师未捷就在士气上挨了一闷棍。
刘毅、何无忌、刘道规、孟怀玉也率众继续西上,五月癸酉,双方相遇峥嵘洲(武汉新洲双柳)。
西征军人不满万,看到了桓玄的阵仗后开始虚了,打算回寻阳。(毅等兵不满万人,而玄战士数万,众惮之,欲退还寻阳)
这是场信心之战,如果不战而逃,桓玄很有可能缓过这口气,局面也很有可能变回桓玄逼宫司马元显之前的局面,双方上下游对峙,桓家在荆州根基深厚,剿灭桓玄大概率就将变成论持久战。
这个时候刘裕的弟弟刘道规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
刘道规道:不能退!现在彼众我寡,强弱异势,如果畏懦不进,一定会被人家咬住撵着打!就算退回了寻阳又怎能守得住!桓玄不是真英雄!这一路的表现都证明这货怂着呢!彼军刚刚败逃,军无固心,我们应当乘胜而战!狭路相逢勇者胜!决机两阵,将雄者克,不在众也!
刘道规演讲完就点兵杀出去了,刘毅等无奈只能跟着也冲出去了。(道规曰:“不可·····因麾众先进。毅等从之)
本来桓家此战仍然是巨大优势的,而且打得是看家底的水战,但桓玄上辈子应该是得罪风婆婆了,因为在这个决战的关键时刻,继覆舟山纵火案后,又刮东风了。
刘毅这帮又开始顺风放火,人借火势奋勇争先,桓玄军崩溃了,桓玄自烧辎重夜遁。(毅等乘风纵火,尽锐争先,玄众大溃,烧辎重夜遁)
这就是气运啊!
天要灭你。
两场东风,烧没了桓家五十年的家底。
桓玄逃跑后,大将郭铨向刘毅投降,姐夫殷仲文以去别船收集散卒的名义离开了桓玄也叛逃回了建康投降刘裕。
桓玄逃回江陵后手下劝其再战,桓玄也知道大势已去了,决定奔汉中去投桓希,但此时已经没有人听他的了。
峥嵘洲大败后的第七天夜里,江陵城中大乱,桓玄与亲信百余人乘马出城西而走,刚到城门,他的心腹就按捺不住拿他脑袋换饭票的冲动开始砍他了。(庚辰,夜中,处分欲发,城内已乱,乃与亲近腹心百馀人乘马出城西走。至城门,左右于暗中斫玄)
结果暗杀行动一击不中,桓玄的逃跑小分队开始内乱互砍,桓玄最终仅仅和卞范之逃到了船上。(不中,其徒更相杀害,前后交横。玄仅得至船,左右分散,惟卞范之在侧)
桓玄打算投奔汉中,结果收到了蜀中的邀请函,益州刺史毛璩诱桓玄入蜀。
毛璩的爹是毛虎生,是当年自己爹桓温的老部下,桓玄同意了。
毛璩之弟宁州刺史毛璠此时刚刚过世,毛璩派其兄孙毛祐之与参军费恬率数百人送丧归江陵。
五月壬午,遇桓玄于枚回洲。
送丧的毛祐之随后开始了此行真正的任务,矢下如雨打算弄死桓玄。
最后一刻没有离开桓玄的,是他的男朋友们。(玄嬖人丁仙期、万盖等以身蔽玄,皆死)
最终益州督护冯迁拔刀站在了桓玄面前,桓玄说出了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汝何人,敢杀天子!”
冯迁道:我杀的是天子之贼!随后一刀砍了桓玄,并斩桓石康、桓浚、庾责之,抓了桓玄之子桓昇送江陵斩于闹市,刘毅等人收到桓玄人头后挂在船头快递建康。
至此,桓温先生,断根了。
桓温本该恢弘的身后之名,在成王败寇之后,渐渐的成为了《世说新语》中的调侃对象,成为了谢安逼格的可笑陪衬,成为了史料中自己埋汰自己的遗臭万年。
人们似乎忘记了在华夏尊严沦丧的时代,有个人曾经打的前秦和前燕都几乎到了最后时刻;有个人曾用半生之力将这千里江防灌注了务实精干之气;有个人在人生的最后时刻,面对登峰造极的诱惑,仍然还有克制的能力。
这个人一辈子从生到死,都牢牢的掌握着自己的人生选择权,然后一辈子没走错一步棋。
在另一个空间,桓温会怎样看待这个从小被称为“灵宝”的幼子呢?(桓玄,字敬道,一名灵宝,大司马温之孽子也。其母马氏尝与同辈夜坐,于月下见流星坠铜盆水中,忽如二寸火珠,冏然明净,竞以瓢接取,马氏得而吞之,若有感,遂有娠。及生玄,有光照室,占者奇之,故小名灵宝)
他也许会自责一声道:你投胎的太晚了,爸爸没有机会能好好带带你,耽误了你的天人之资;
与此同时,桓温也会埋怨一声道:你觉得爸爸当年是当不了皇帝吗?
你觉得爸爸当年为啥要临终把位置交给你五叔呢?
江陵城头,远望残阳如血,一个家族的时代,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