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学:把姐姐嫁出去(下)|小说

王义:开原,那座唤了我一千年的辽塔

文/王明学

【作者简介】王明学,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南岸区作区作家协会理事、重庆市巴渝文化研究院副秘书长、研究员。作者于1975年底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在市内外刊杂志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篇,数十万字,短篇《父亲》,获小说选刊2010年首次全国小说笔会三等奖,长篇小说《火车司机和他的儿子》,获得2016年重庆文艺创作资助项目奖。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文/王明学

姐的心仪是从偶遇开始的。她说拿本书坐在书架附近的折叠椅子上,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好像是在一个雨后的晴天,书店人少,姐走进店堂时,看到个年轻人端正地坐中间四张并排的桌前。他站起来了,好高大魁伟,个头不下一米八,方脸盘上眼睛精灵地转动着,嗯,还是穿的铁路制服,肩膀上的肩章黄里显出鲜红的一根杠。姐说他们在认识后的摆谈中,知道年轻人在铁路旅客列车上工作,是车组的班长。

此时电话铃声响了,是丈夫打回来的,说他要和父亲去外地处理业务上棘手的事,大概要半月后才回来。我强压着心头的不快,言不由衷地说了句各人照顾好自己的话!

你就那么相信“铁路男”?此刻的我的心又变得离奇和无耻了,明明和老公怂恿“铁路男”去追姐,攻下姐婚姻的“老大难”,消除妈妈久患的心病,现在倒突然担心起“铁路男”人品了!

婚后和已婚女人闲吹,开始萌芽着另一种新的见识:有钱有势的男人,坚守爱情纯净的太少,拈花惹草普遍,真正幸福一辈子的,多半是那些共同从贫苦里打拼出来的患难夫妻,他们美满的比例和幸福的指数往往高出贫家女嫁给富家男多倍。眼前的姐可能知道这些,要不然她为什么就不把婚姻的绣球抛向那些热眼的高富帅的公子哥们,总在顺眼和直觉里打转转,按心的透视去选项。由此看来姐智商并不比我低,情商更不比我差,在机会面前的把握力比我更强,你看她碰到心仪的“铁路男”的高兴劲儿,早就快乐得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我把这些想法婉转悄声向同床的姐讲述,姐转过漂亮的杏仁眼望着我,片刻问:亚文有外遇了?

在我的遮掩搪塞下,姐相信了我,聪明的她不相信有什么用?在命运面前总站在高处的我,不愿意跌落下来,姐也不愿我落下来。从低处爬上高处,风光无限好,从高处落下低处,痛苦无限多。我要站在高处永不跌落,命运之神,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天晚上,我和姐谈了很多。在鹅黄的灯辉下,我被姐轻松的话语引领着在圣洁的世界里游荡:她说“铁路男”坐公共汽车下车时宁愿自己被人误解遭人嘲笑,而把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安全扶下车,她眼里噙满泪光。在跨过一条被雨水冲现的溪沟时,一个浑身泥土的残疾男人,试图自己过去,然而几次没成功,“铁路男”躬身蹲下,让残疾人爬在自己背上,踩着泥水把他背了过去,从那周围响起的热烈赞扬的掌声里,她感到做人的价值和风采。在柔软的沙滩上,河风吹来阵阵救命的呼喊,在众多人动嘴不动腿的期盼中,“铁路男”奋勇跳到水里救出个十二三岁少年,她真感到“铁路男”威武高大,神奇无比,是平民的英雄,是世俗的男神,她宁愿当时变成嗡嗡的蜜蜂紧紧地围绕在他雄健的胴体飞翔,甚至心甘情愿地落在他微黑的肌肤上……姐说她和“铁路男”一起呤过诗,一起唱过歌,一起画过画,一起看过清晨的曙光,一起望过天边的彩霞……

后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完全记不起了。当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来落在乳白色的被盖上,醒过来的我见熟睡的姐嘴角仍挂着笑。

就在丈夫处理完公事回家不久,我从姐的微博上感到了突冷,简直结冰了!姐挂出的头像是思索、皱眉、流泪、大哭……问她十句话,也不回答一句。怎么啦?我问丈夫追姐的“铁路男”三心二意,停止进取,还是中途变幇卦?姐可是投入了真情!谁也不能也不准伤害她!

忙得昏头转向的丈夫似乎从云端落在地上,他拍额头露出惊愕,嘴里哦地一声,嗯,把这门事忘了。他立即给“铁路男”打电话,嘟嘟嘟,盲音不断,无人应答。

出事了?我心悬到嗓门,仿佛无数支手撕扯神经,隐隐的无名痛直往心里钻,头脑里变换着意外和倒霉的画面,一遍遍向苍天祈祷,我姐是个好人,我一家从没做过可恶事……老天呀,你一定要睁着眼睛哟……我飞快赶到姐公租房住处,门紧闭着,一遍遍地敲打着紫红色的铁门,嘴里不停地喊着姐的名字,声音急切地在走廊回响。姐难道没在家,正在绝望时,门吱呀地开了,姐篷松头发,懒散着睡衣来开了门。进到屋里,又脏又乱,似乎一股汗臭味,全然没过去淑女的芳香。姐,你怎么了,生病了,有人欺负你?

姐脸色铁青,肌肤暗然,嘴唇干枯,浮肿的睛望着我,几天不见她瘦了,仿佛小了圈。她冷冷地说:装什么装,捉鬼放鬼都是你……还不知道,可能吗?

我脑壳嗡地响,脑海一片空白——和丈夫设的圈套露馅了,一阵慌乱后,很快镇静下来。我说:姐,我们这样做,没半点恶意,一切是为你好。

姐有丁点儿好么?男人的关注和爱都要在物质的驱动下获得,羞死人了……姐难道真是嫁不出去的剩女?要你们这样无端的践踏?自尊和自爱在脚底下流血,你们知道吗?

犹如利箭穿胸,我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姐的喷懑和尖锐狠抽了我几耳光,一刹那我开始清醒了,有些后悔和自疚地说:姐,怪我多事,头脑简单,脑门一热就没顾及你感受,忽视了你的独立和自由,这事与亚文无关,他一直说,“铁路男”是他朋友中最差的一个,他原本给你介绍好的……

别讲了,别说了,出去。姐眼里喷出火,嘴唇颤栗,请你出去!让我静一静,好好想想,行不行——姐大声严厉地说。

我无奈地出了门,委屈和伤心的泪珠从鼻翼边滚落下来,我到底错在哪里,这样做就真的错了?

……

怎样打开姐的心结,急得我走投无路,突然想到搬妈这个救兵。妈听完我的叙述,用手指头点着我的额说,你这死女子,好心办不出好事来,你姐心气多高,自尊多强?她要是随随便便的嫁人,娃儿上街打酱油了。不过……听说追她是“铁路男”,哪你就大可放心,是她的姻缘,跑都跑不脱,不是她的姻缘十头牛也拉不拢!

又过一段时间,烦躁的我增添新愁,因为发现一个极不情愿的秘密,有个叫姗姗的年轻漂亮风骚的女孩对亚文特别……这还了得,保卫婚姻必须从第一刻开始,正在我准备与第三者决斗时,姐敲开我家的门。我真是大出意外:烦躁和忧愁退让一边,立即满脸笑容地说:姐,你来了……

姐穿得随意简洁,浅色短袖体恤胸部左上方深红的海棠开得悠然,浅蓝色牛仔裤把腰、臀勾勒出丰满流畅,油亮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翘起的马尾,椭圆的脸容光焕发,淡画过的眉毛轻轻地仰起,像池边风吹扬起的柳絮,微红的嘴唇安静地嘟成美丽的圆。她把一束喷着香的百合花插进熟悉的窗台边紫色花瓶后,坐在沙发上,接过我递去的绿茶,礼貌地放在茶几上,在她大方随意面前,素以热情奔放著称的我,反倒忐忑起来,小心地寻找着开口的字眼:姐,前次的事对不起哈。

姐脸上的笑消失了;片刻她自个儿又笑了起来:过都过了,说不定坏事还变成好事哩。她声音低了下去。

是不是姐又接触了新男朋友了,没听丈夫讲又安排谁去追她呀!然而看她的神情多半是爱情滋润出来的,我心在说:就是要勇敢,男人们选你,你也要大胆选男人。“铁路男”留给你的就像天上的云,风一吹就过去了,时过境迁,谁还认得到谁!

多谢他的坦荡,多谢他的诚实,多谢他的勇敢,让我认识了人——真正少有的男人!

哦,我迷惑了?你说的——哪个——男人?

姐清亮地笑起来,满屋银铃般脆响:“铁路男,”“铁路男”你难道不认识?——哦,你真的没见过!

我晕头转向了,心头涌出说不出来的味道,仿佛不认识姐似地直直地盯着她:你还和“铁路男”在一起?是不是你们相交时有过那些事,有那些事后又有了后果?

姐正色道:胡扯,乱说,想得出来,我们相交互相尊重,谁也不去越过底线。

我茫然了。

姐一本正经地继续说:这些时间,我想来想去,没有谁的错,你们两口儿不关心我,会悬赏剌激男人来追我?“铁路男”不为治妈的重病,哪会在乎你们悬着的那点奖金?最想不到的是,铁路不和“铁路男”终止用工合同,(铁路客运段压缩人员,对协议合同工解约)他哪会和我亮底。现在一切都知道了,反倒轻松自如了……从某种角度讲,我还得真感谢你们两口儿。要不然,“铁路男”哪会放下自卑,鼓足勇气,壮起胆子来追我……把他的优势真诚地展现出来。

此时亚文的电话响了,他说他找到“铁路男”了,正在数落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和铁路解除了协议用工合同,找到工作再往下说吧,傻透顶了。看来你姐不愿和傻瓜“铁路男”交往是对的,像他这样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只有一辈子打光棍。

住口,不知道怎么的,仿佛一股正气从胸中喷出,想到姐说的一切,我声音大起来:他们是另类人,和你、我都不一样!

第二年春节,姐和“铁路男”结婚了,现在有姐这个聪明人,“铁路男”点都不傻了,他们两口儿找到我们两口子,要取了当年那笔悬尝奖金,在铁路车站附近开了个便餐馆。“铁路男”说他离不开铁路轰隆的气息,离不开曾经一起工作过的同事、朋友……

姐说:她现在梦到父亲,父亲每次都露出满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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