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方长荣《我有个野婆婆》
文/方长荣
【作者简介】方长荣,南京人,江苏散文学会会员。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我有个野婆婆”是儿时的戏言,因为这个婆婆同我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却有长达半个世纪的情缘,直到前年婆婆去世,这段情缘才画上句号。关于野婆婆的故事要追溯到一九四几年,那年母亲才十二岁,由于家困人多日难,通过亲戚介绍,就来到我们家做了童养媳。婆家同娘家相隔有三十里路,那年的某个初夏,母亲由娘家回来,走到半路上突遇老天变脸,顷刻间乌云密布、雷响电闪,黑不见人,骇得母亲蹲在地上不敢前行,一道亮光划破天空,吓得母亲号啕大哭。
这当儿,有位在田野里做活的中年人,赶紧跑过来,安慰母亲不要怕,有他在不要紧的,又问母亲这是往哪儿去?闻听还有十几里路就说:“姑娘,路远跑也来不及,还是先随我去屋里避避再说。”因为是生人便有些迟疑,中年人又说:“没关系的,我家里有好几个姑娘呢。”母亲便随他来到家里,果然,他家里有二个儿子,二个女儿,都比母亲小,见到母亲高兴得直跳,都抢着同母亲近乎着,母亲很快同他们相熟如一家人。
中年人的老婆见他领回个女孩,弄清原委也安慰着,问母亲姓什么?得知姓王时高兴地说:“姑娘,有缘分,我们家就姓王,苦归苦却天降一闺女。”母亲当即磕头认了叔婶,他们家也很苦,仍然留母亲吃了午饭,因怕家里担心,饭后就让叔叔送母亲,因为家穷没啥相送,竟将半碗花生种硬塞给母亲,为此,母亲哭了很长时间,几十年过去了,半碗花生种的故事被母亲念记了一辈子。叔叔一直将母亲送到村头才离去,临别时交代:以后路过想息个脚就去家里。母亲又磕头谢恩,让他到家里坐坐,他说:“等你长大了,叔叔一定会来看你的。”从此,我们提前就有了这个婆婆和公公,自打母亲十二岁开始直到婆婆去世从来没有断过往来。
当母亲有了我们之后,依然把他们当成娘家人,好心的公公和婆婆也拿母亲当亲生女,唤母亲为“大姑娘”,舅舅和阿姨们都称母亲为“大姐”彼此之间没有亲晚之分。闹出笑话是自我们开始,那晨光逢年过节,我们姊妹四个都争抢着去这个婆婆家,母亲总是要费半天功夫才能安排妥当,为啥如此执着呢?说来可笑,就是因为每次去这个婆婆家,婆婆都会想方设法弄点东西给我们解馋,过年时还有一毛钱的压岁钱,而自己的婆婆难得有此待遇,这就造成了姊妹四个争抢的局面。
为了区分二个婆婆,就有了野婆婆和家婆婆之称,母亲每当听到此称呼,都要一再纠正,无奈童口难改。当我们稍大些能够弄清楚二个婆婆之间的关系,将称谓又变成“亲婆婆”和“晚婆婆”曾经问过母亲:为啥亲婆婆没有晚婆婆好时?母亲支吾半天用“都是一样”来搪塞。当我们再大点,能分得清左右时,自觉此称谓失雅,“晚婆婆”的称谓才变成“后塘婆婆”因为野婆婆的村子叫“后塘”。
从记事起每年的三大节日,都会去给婆婆掌节,直到结婚后搬到城里安家,便改为每年的春节去拜年,那时候婆婆已经很老了,看到我们总是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有时甚至会流泪。劝她高兴才对,婆婆总是抹着眼泪自嘲:“年纪大了真没用,一高兴就流眼泪。”临走的时候,无论你怎样阻拦,婆婆都会蹒跚着送到村外,一手抹眼泪一手在挥着,直到看不见为止。后来婆婆被阿姨接去,我们相见的次数就少了,但母亲依然守着当年的承诺,视婆为娘,从未间断。
几年前,母亲在耳边又说起当年那半碗花生种的故事,又告诉我们婆婆耳朵不好使,眼睛也看不远了,但对我们姊妹几个念念不忘,每次都会向母亲挨个问个遍。闻言不觉心酸自责,数年来总是以人间最大的谎言“忙”而再三推脱,没有再去看婆婆,真的把婆婆当成了野婆婆,完全忘记了婆婆当年的善待,忘记了姊妹几个抢着去野婆婆家的情景,觉得自己就是最虚伪的人。
我和母亲去接婆婆到城里来玩,见到我,婆婆拉着我生怕我要跑掉似的,又是摸头又是摸脸,流着泪一个劲地喊:“乖乖,还记得这个无用的婆婆,真难为你了。”又摸着汽车说:“这家伙可不是随便坐的。”我连忙答道:“婆婆,这是自己的车,保管让你坐个够。”“婆婆哪有这个福气,坐一下就心满意足了。”
来到我们家,几个妹妹早已经在等候,婆婆异常激动一时语塞,吃过饭,眼见天色将晚,婆婆提出要到母亲家住,再三挽留却很固执:“婆婆看见你们就放心了,不能再麻烦了,还是到姑娘家去。”
婆婆在城里只待了五天,说什么也要回去,我和妹妹们买了食品和营养品,还有衣服,婆婆很是过意不去,一再表示如何是好。见我们又给钱,她说怎么都不能要,现在生活好得很,不缺钱。婆婆的这句话让我有点尴尬,是的,现在的老人缺的并不是钱而是情。又见婆婆抹着眼泪在送行,不过,这次不是她送我们,而是我们在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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