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献武：过河干｜故事

姜广富：官箴碑（五）｜ 民间故事

文/马献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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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高中毕业那会，正值大唱革命样板戏的时代。村子里除了时兴排演八大样板戏外，还可以编排一些地方戏。表哥在村子里不仅年轻帅气，还是一个最有文化的人，很自然成为文艺宣传队的骨干成员，也就是戏剧里的男主角。《红灯记》里他是李玉和，《沙家浜》里他是郭建光……

记得村里自己编排了一场淮海戏《半篮花生》，讲的是部队野营拉练住在马陵山下的某个小村庄，某部连长带领两名警卫员住在村中俊芳家里。俊芳是家中独生女，母亲有病长年卧床不起，一天夜里母亲突然昏厥过去，急得俊芳趴在床沿“哇哇”大哭。哭声惊动了隔壁的部队连长，他们三人二话不说，背起母亲冲进黑夜，翻山越岭走了二十多里路到了公社医院，方才转危为安。

不仅如此，连长还利用祖传秘方治好了母亲多年的疾患，让她能下床干一些家务活。两个月的训练转眼到期，部队要赶赴前线。俊芳挎着一篮花生，紧赶慢赶，趟过湍急的河水，又追了一段路，身上的衣服都跑干了，终于追上大部队，可是连长死活也不肯收下仅剩下的半篮花生，急得俊芳非要和连长一同去前线。眼看队伍越走越远，连长情急之下，答应俊芳，部队凯旋之后，第一件事就来娶她，乐得俊芳一溜烟又窜入急流的河水中。

戏剧里的俊芳那真叫一个“俊”！对了，李春波那个小伙子肯定是看过《半篮花生》里俊芳，要不，怎么会把《小芳》唱得活灵活现呢！的确，扮演俊芳的女演员是十里八村百里挑一的大美女，名叫冬梅。难怪人说她家的门槛不长草，那说媒的人真是一拨又一拨。眼看着二十出头了，她却一个也没有相中，气得母亲十天半月都不愿理睬她。

话说这大千世界最不该干的职业就是做演员，做演员不能入戏太深，入戏太深不能自拔。你看现如今演艺界的明星们有几个不是演一出离一次，再演一出再结一次。那个冬梅姑娘也是入戏太深，她深深爱上《半篮花生》里的男主角，我的表哥。

白天，表哥是表哥，冬梅是冬梅，各自在各自家里干活。一到晚上，表哥就和冬梅在一起排演节目，日久肯定生情。那时候，村庄的人不知道什么是谈恋爱，男女青年相好都叫搞对象。纸里包不住火，表哥搞对象的事传到我姑妈的耳朵里，接着就是一天三顿饭的唠叨：“自古红颜多薄命，家有美妻是非多。”关键是姑父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自言自语：“庄户人家，丑妻薄地破棉袄，日子过得踏实。”

表哥这边父母还在坚持娶妻不要娶俊的，生怕日子过得不安宁。冬梅家那边嫌弃表哥家太穷，也把她看得死死的。白天干活带在父母身边，夜晚说什么也不让冬梅去演样板戏了。没有雪梅的身影，大队的文艺宣传队失去了台柱子，时间不长也解散了。

冬梅在家哭闹也不解决问题，干脆来个绝食斗争。这下老母亲不干了，万一女儿有个好歹，她这晚年的幸福还能指望谁？于是母亲松了一口气，要雪梅告诉表哥准备好“三转一响红瓦屋”。你说把个冬梅乐的，拉起母亲扭起了秧歌。冬梅刚要迈出门槛，母亲又加上一句：“还要给我闺女穿上‘过河干’！”

过河干？这是什么衣服？也不知道冬梅的母亲是从哪里听说的。表哥把这件事向父母一说，咦？别说过河干，就是那个红瓦屋俺家也盖不起！再说了，全县只有一家砖瓦厂，没有沾弦（说话算数）的人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买上一片红瓦呢！就这样的态度，人家冬梅的母亲自然是不答应。

元旦来临，表哥去参军，穿上了一身绿军装。临行前一晚，表哥一夜未归家，急得姑妈一家人整整找了一夜。冬梅家的人也是一夜未曾合眼，每见一次姑妈家的人都着急地打听，这两小子跑哪去了呢？东方启明星升起的时候，冬梅牵着表哥的手从生产队的麦草垛里走了出来。突然，冬梅勾住表哥的脖子，万一，万一今后有了娃该取个啥名字好？表哥一愣神，看见冬梅一家人正朝他们走来，吓得一边跑一边喊，那就瓦——瓦——红瓦屋吧。

春节来临，冬梅的舅舅从城里回乡下探亲，发现冬梅像仙女下凡一般，就决定把她带去城里。如果母亲同意，就把冬梅嫁到城里去，那里到处都是红瓦屋和高楼大厦，更别说什么“三转一响”。这下把母亲乐呵得不得了，上嘴唇都贴到鼻尖上去了。终于等到两片嘴唇碰到一起的时候，母亲忽然问一句：“闺女到城里能否穿上‘过河干’？”惹得舅舅哈哈大笑：“城里人天天都穿‘过河干’！”

部队里的绿军装除了“迪卡”就是“的确良”。有一天，几个兵哥哥在一起交谈搞对象的事。表哥说家里太穷，因为盖不起红瓦屋，更买不到“过河干”，只好和心爱的姑娘分了手。大家听后，前俯后仰，各自指着自己的绿军装说：“我们身上穿的都是‘过河干’！”什么？原来“的确良”就是“过河干”！

世上的事无巧不成书，有些事不能往上想，越往上想，可能就会歪打正着。进城两个多月的冬梅，肚子微微隆起来，怎么也躲不过舅妈那双过来人的双眼，可是舅舅偏说是冬梅进城后心情舒畅发福了。气得舅妈直跺脚，指着舅舅的鼻尖吼道：“你看哪个姑娘家发福，只发肚子不发脸蛋儿的！”那该怎么办呢？这可急坏了舅舅一家人！最后，只好将可怜的冬梅草率地嫁出去，那个人大她十五岁不说，关键是刚刚从牢房里走出来。

面对着美人谁能不高兴，可是到手的新娘子还没亲上半年就生下一个瘪小子，这事摊在谁头上谁能受得了？于是打骂冬梅成了家常便饭，每次从外面回来看到被窝里的“野种”就想提起来摔死！更听不得冬梅口中“瓦儿，瓦儿”的，吓得她只得提高嗓门叫“娃儿”。

有一次，冬梅放低了声调又喊出了“瓦儿”，被那个老男人听到后，口中骂到：“瓦儿瓦儿，小瓦就是个狗杂种！”说着话，一拳砸在小瓦的鼻梁骨上。这还不解气，又从冬梅的怀中夺过瓦儿摔在地上。这件事要是放到现在，不管冬梅和谁生的孩子，这个老男人的做法完全属于家暴，是触犯刑法的，可是那会没有这种说法。无辜的孩子虽然及时报去医院救治，但是后来还是落下凹壳脸草驴腿！

看够了冬梅俊俏的脸，老男人决定远去原来贩毒的中缅边境做玉石生意，结果发现还是走私毒品来钱快。可想而知，这次二进宫，老男人被判无期徒刑。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村里帮助表哥家里建起了三间红瓦屋。转眼二年过去，表哥回家探亲，怀抱着刚刚发下来的绿军装去找冬梅。心想，这身小三号的军服要是穿在冬梅的身上一定是英姿飒爽。他一脚踏进冬梅家的大门，高兴地喊道：“冬梅，冬梅，快看这身‘过河干’！”可惜只有冬梅的父亲在低头抽着老烟袋。

如今，表哥早已退休，可惜表嫂不是冬梅。

【作者简介】马献武，笔名墨念。早在2001年就入编《中国世纪专家》一书。从2015年起，重拾拙笔，先后在数十家纸媒或网络平台发表作品近百万字，出版小说集《情归乡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