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振华:回忆我的祖父|散文

张从振:抗疫杂感|散文

文/常振华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清明时节,杨柳枝叶青翠欲滴,故乡生机盎然。适逢同事请假去扫墓,不知怎的,去世四十四年的祖父(监利方言称嗲嗲)一下子跳进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一切,仿佛在昨天。祖母的模样,我是从墙上的照片认知的,和瞎了一只眼的外婆,并列挂在土屋堂厅神龛上。祖父突然离去前,老土屋尚在,大伯土屋在前,我家在后,间距不过两米,超义伯火砖屋在西,我家土屋借了他屋一面墙搭盖而成。父母不忌风水,甘居人后,三家和睦共处,乐意陶陶。

祖父终身勤劳。中心河尚未开挖前,老人家一得空,自留地就是他的战场,白杨树下套种蔬菜,灯笼似的西红柿,带刺的黄瓜,如少女辫儿垂下的豆荚子,紫红的茄子,怒放的朝天椒,让我们目不暇接。哥哥们帮大人干活去了,我和小妹,张罗着竹背篓,摘那圆滚滚的青皮冬瓜,哪抬得动,两个小屁孩,只得放下,去抱金黄的南瓜,南瓜欺人,一不留神,将小妹压在板下,吓得我俩哇哇大哭,祖父不惊,反而哈哈大笑。

印象最深的,祖父爱种烟叶,杨树林边角整一陇地,精心侍弄,胜过果蔬,烟叶长势喜人,待到秋收时节,祖父整天纸卷的烟便不离手,看社戏,上茶馆,碰上熟络的人,匀些细叶丝,面儿倍足,聊天话题也开匣了,滔滔不绝。大概,怕我走丢,祖父以细绳捆我腰间,他自顾赏戏或玩纸牌了。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荊州花鼓和黄梅戏了。

祖父善良一生,十分溺爱他的长孙(我的堂大哥)。大哥和朋友外出狩猎,猎枪走火,不慎误伤朋友致死。祖父动员整个家族竭尽全力,事情最终处理方式双方一致同意,皆大欢喜。可祖父生怕亏疚人家,大哥关押期间,隔三差五,掂些鸡蛋鸭蛋活鸡活鸭什么的,步行数里去看望亡者家属,甚至干些农活。祖父虔诚的心,换来了他人的谅解,为大哥提前走出看守所创造了极为有利条件。如今每每谈及此事,年满甲子的大哥总是感恩戴德,情不自已。

祖父名厚恩,一生育两女三子。迄今为止,健在三位,其余业已仙逝。祖父母起初葬于厚庙爷家附近,后中心河开挖,墓地被迫移于超兴伯父家附近,建华哥生病后,再次回迁,至本家墓地群,家父求人竖碑刻字以记之,我们一众后人得以跪拜作辑祭奠,警示自己不忘来路。

祖母去世早,祖父一人持家,吃不饱穿不暖年代,操劳生活谈何容易。那时,我虽年幼,记忆却是深刻的。祖父不高不矮,爱理光头,高颧骨,尖下巴,纸烟不离手,爱憎分明,孙字辈里,宠谁厌谁,写在脸上,遇上好吃的,总预留着,祖父就是这样,一点不掩饰。正是祖父的坦诚直率,营造了几个家庭和睦共处的良好氛围,平素不见吵架相骂,年节吃饭像摆宴席,几家拼在一块异常热闹,与现今比,那时才叫过年呢,团结,友爱,祥和,简单而不失幸福,满堂尽是快乐。

祖父该是饿极了,下地归来,从土灶肚膛里取出瓦罐,盛了碗炖得熟透的豌豆,匆匆吞咽下去,殊不料,这物膨胀极大,不易多食,更不易消化,祖父禁不起折腾,竟活活被它夺走了生命,享年七十六岁。出殡那日,我手捧祖父遗像,坐于水泥棺椁,随十六名丧夫担抬着,歇一歇,抬一抬,吆喝连着吆喝,往西山而去,我号啕大哭,泪水磅礴,永远唤不回疼我爱我的祖父。

祖父遗像起先钉挂于土屋神龛上,与祖母外婆并列着,八十年代父母亲翻盖砖瓦房,全家搬了新房,头几年,遗像仍在,大哥二哥相继完婚,许是遗像老旧了,许是遗像黑熏熏的看着碍眼,许是老鼠虫子啃噬了遗像,不经意间,祖父,祖母,外婆,从我记忆里消失了好多年。

人,不该忘了来路。唯有不忘来路,才知去路何从。每年正月初一大早,无论刮风下雪,数九寒天,前前后后,祖父的子孙们,捎上香烛,鞭炮,包袱,散钱,集中前往自家墓地群,祭拜列祖列宗,传承启后,绵延不绝,以示哀悼和怀念。

庚子鼠年开篇即非同凡响,一场新冠肺炎瘟疫搅得天地不安。幸我中华恰逢盛世,举国同戮,众志成城,疫情阻击战已近尾声。而不得掉以轻心,忘乎所以,防控仍在路上。清明节到了,网上遥寄哀思,成为时尚。

祖父,您若泉下有知,想必不会怪罪于我。远在异乡,我依然看得见您坟头上的青青绿草在霏霏细雨中摇曳。您的身边,有祖母,有么奶奶,有大伯大妈,您不寂寞啊!

20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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