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艺术也能卖?它会是下一个市场宠儿吗?

'行为艺术之母'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

人们往往热衷于谈论当代艺术圈的两种现象:价值过亿的头部拍品和“惊世骇俗”的行为艺术。某种意义上,二者构成了大众语境中艺术的边界——“贵”的极致与“怪”的极致。尽管行为艺术热度不断,却鲜有讨论聚焦于其商业表现。行为艺术也能卖吗?市场现状如何?

一次意义重大的试水

2019年2月,六位观众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入伦敦蛇形画廊(Serpentine Galleries)的空旷展厅,他们即将在此目睹“行为艺术之母”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c)的新作《人生》(The Life)。然而与以往观赏行为艺术的经历有所不同,艺术家将不会亲临现场。

观众在蛇形画廊展厅中等待观看阿布拉莫维奇的作品《人生》

戴上微软研发的混合现实(MR)智能眼镜,一袭红衣的阿布拉莫维奇以全息影像的形式出现在观众面前。在接下来的19分钟里,她在直径五米的黑色圆形场域中不断徘徊踱步,以此再度探讨行为艺术的此在性(presentness)。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人生》,2018-2019年

在2010年的作品《艺术家在场》(The Artist is Present)中,她就探讨过这一命题,当时给出的观点是“艺术家的在场本身就是艺术,艺术家与艺术同在”。九年后,这一讨论得以延续:当艺术家在别处时,艺术的此在性还能否呈现?其回答普遍而永恒。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艺术家在场》,2010年

“在过去的实体表演中,艺术只留存于观众的记忆里;而在混合现实影像中,我和艺术得以永远留存。”艺术家接着解释道,“这件作品(《人生》)是省略了媒介之后最纯粹的艺术表达——艺术家即艺术本身”。

一年后,该作被搬上佳士得伦敦“战后及当代艺术晚拍”拍场。佳士得显然对此寄予厚望,它既是混合现实艺术这一新门类的开山之作,也是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行为艺术拍品,其落槌表现将直观地昭示拍卖市场试图吸纳行为艺术的试水成败与否,也将暗示未来行为艺术市场的重要动向。

2020年秋佳士得伦敦“战后及当代艺术晚拍”现场

可惜的是,藏家们似乎并未做好迎接这件“划时代”之作的准备——《人生》仅以23万英镑的落槌价被林冠艺术基金会(Faurschou Foundation)拍下,远远低于40万英镑的原最低估价。尽管已经刷新了艺术家的个人拍卖纪录,却仍难掩行为艺术在当下市场中的尴尬和冷遇。

位于纽约布鲁克林的Faurschou Foundation New York

当行为艺术的价格天花板还在努力突破30万英镑时,与之“同台竞技”的绘画已经轻松达到1000万英镑:彼得·多伊格(Peter Doig)的《锅炉房》(Boiler Room)以1190万英镑的价格落槌,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的《大卫·韦伯斯特爵士肖像》(Portrait of Sir David Webster)卖到1100万英镑……

大卫·霍克尼《大卫·韦伯斯特爵士肖像》,布面丙烯,152.8×184.5cm,1971年

如果将视野从这场拍卖会放大至整个宏观市场层面,会发现更为直观的数字差距。Artprice发布的市场报告《当代艺术拍卖20年:2000-2020》显示:当代艺术市场在过去20年中获得约20亿美元的增长,仅绘画就占据65%的体量,雕塑作为第二大门类贡献了其中的16%,摄影则拥有5%的份额。

与之相比,行为艺术的市场体量实在小得可怜——甚至没有被单拎出来盘点。这不禁让人困惑:为何行为艺术在市场中表现如此平平?

当代艺术拍卖市场各门类成交份额,数据来源:Artprice

卖掉/买到的到底是什么?!

法国前卫艺术先驱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1961年的作品《自由落体》(Leap into the Void)被认为是行为艺术的开山之作

行为艺术家的创作实践始终贯穿着显而易见的去介质倾向。他们以自我本体和现实当下为载体,跳过媒介对理念表达的局限,直接实现“艺术——艺术家——受众”的信息呈递。这赋予了行为艺术与生俱来的市场排斥性——没有实物,只有过程和体验,从何谈起其买卖和收藏?

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如何向一只死兔子解释画作》(How to Explain Pictures to a Dead Hare),1965年

当藏家对一件行为艺术作品产生兴趣,想要将其收至囊中时,最先进入脑海的问题便是:我掏钱购买的到底是什么?这个困惑阻碍了大部分藏家进行下一步决策。

目前来看,市场中被冠以行为艺术之名的商品大多是表演现场的“纪念物”,比如相关录像和摄影。纽约画廊Sean Kelly Gallery就曾以每张八万欧元的价格出售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作品《权力领地,瀑布》(Places of Power, Waterfall)的彩印照片。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权力领地,瀑布》,2013年

二级市场同样对行为影像青睐有加。至今仍被津津乐道的行为名作《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多次以银盐相纸的形式登上拍场。2016年香港苏富比春拍中,苍鑫拍摄的彩色版本以6.25万港元的含佣价成交;在2017年北京匡时秋拍中,张洹拍摄的黑白版本更是实现了11.5万元的成交价。

苍鑫《为无名山增高一米》,59.5×94.8cm,1995年
张洹《为无名山增高一米》,66.5×103cm,1995年

另一种“纪念物”是表演产生的装置成果。英国观念艺术家David Rickard在2019年布鲁塞尔行为艺术展会(A Performance Affair)上重演了其2008年的作品《废气》(Exhaust)。他在24小时中保持静坐,将所有呼出的废气通过输氧管注入圆形铝箔气球中,结束时产生的100个废气球宛如一座闪闪发光的雕塑。

David Rickard《废气》,2019年

其代理画廊Copperfield Gallery最终将这件作品定价1.1万美元,其中包括艺术家签字的认证文件、呼吸设备和剩下的气球。画廊主管Will Lunn称:“在2008年,我们只销售这场表演的限量相片。而在今天,你可以购买整件表演。”

《废气》的完成形态宛如一座雕塑

然而藏家购买到的真的是表演本身吗?无论是影像还是装置,实质上都是对行为表演的“转录”。藏家购买到的仅仅是这场行为曾发生过的凭证,而非行为本身。以这种方式出售的行为作品也因此饱受争议。

提诺·赛格尔《这是宣传》,2013年

柏林行为艺术家提诺·赛格尔(Tino Sehgal)给出了另一种可能性——出售作品的再现权和再现方式。在律师到场和严格禁止摄影录音的情况下,他将作品的表演流程口头描述给买方,允许买方重新表演该作品并用于盈利。其2002年的作品《这是宣传》(This is Propaganda)就是以这种方式出售给泰特美术馆的。

但这一方法并非万全之策。作为观念的表达,行为艺术的价值很大程度上在于观念的独特性和首发性。当观念被他人再现,价值还存在与否?这一问题仍有待商榷。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重演约瑟夫·博伊斯的名作《如何向一只死兔子解释画作》

出于以上罗列的种种限制,当前的行为艺术交易以大型公立美术馆出于学术价值考虑的采购为主,鲜有私人藏家入场,商业版图并不完整。一方面是由于行为艺术尚未找到既尊重本体独特性又符合市场流通规则的承载形式,另一方面则是价值-价格体系尚不明确,人们不知道如何用金钱直观体现其艺术价值。那么在未来,行为艺术的市场将如何得以构建?

英国泰特美术馆目前拥有十余件行为艺术藏品,还有几件正处于收购流程中。

未来风口?

阿布拉莫维奇对混合现实技术的尝试无疑有更为深远的意义。她为原本只暂时存在于当下的行为表演找到了“一间理想寓所”——通过混合现实眼镜,观众随时随地与艺术家接触,无限次亲临表演现场。这一载体将不再只是诸如影像和装置的发生凭证,而是行为艺术本身。

戴上混合现实眼镜的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格外有赛博感

我们可以大胆构想,在混合现实捕捉和成像技术更为先进的未来,行为艺术的临场体验能够实现最大程度的还原,那么长久以来困扰着其市场化进程的核心问题将迎刃而解。

艺术家显然对此有更为深入的思考,她认为,单凭艺术载体的转变尚不足以支撑变革,消费习惯的进化才能真正改变市场:“当代艺术的收藏观念必须改变。藏家需要进行自我教育,唯有如此才能让作品背后的观念代替作品本身成为可以出售的对象。”

将阿布拉莫维奇的《人生》收入麾下的丹麦藏家Jens Faurschou,他会是未来那个被称赞具有“前瞻性市场眼光”的人吗?

就目前行为艺术的市场现状而言,其观点或许显得有些“一厢情愿”和“异想天开”。然而我们不应忘记:在上世纪90年代前,摄影艺术同样被市场和藏家忽视,30年过去后,其体量已然增长到1.02亿美元的规模。

谁又能确保行为艺术不是下一个市场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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