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期】故事 | 拾遗——一棵杨树的独白

一棵杨树的独白

1

我是一颗白杨树，78年前，我来到这个世界。

我从未见过世界的第二种模样，所以不曾理解繁华是怎样的场面，但从人类所谓“节日”的绚烂烟花中大体能够想象，繁华和我看到的景象一定有很大不同吧。

从降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植根于泥土，我面对着的是一条偏僻并不熙攘的乡村公路，一路崎岖延伸到远方，身后则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我也曾厌恶过脚下的土地，因为他禁锢了我的自由，让我无论白昼黑夜，风霜雨雪，都必须站在这里。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想法逐渐开始变化，无法改变的事情，与其日夜煎熬、苦苦挣扎，还不如坦然接受。

2

我总在眺望远方的田野，看着周而复始的变化。不知这世界上的时间是否都是一个样，从繁华到凋敝，再迎来新生。

春天，皑皑白雪融化殆尽，雪水渗入刚刚解冻的泥土，阳光裹挟着泥土芬芳，向四面八方的空气中播撒。

夏天，温暖的阳光投射在每一寸土地，这个时候居住在附近的人会来到土地上播种，在我看来，这是这片土地上最好的季节。

秋天，这片土地格外热闹，那些忙碌的人脸上的喜悦盖过疲惫，只是这个时候我的叶子开始不住脱落，才发觉秋天的风有些萧瑟。

现在这个季节是冬季，是我最讨厌的季节，每天从清早到日落，只能百无聊赖地眺望白皑皑的世界，看着寒风肆虐席卷雪粒到处飘洒，尽管我不会感觉寒冷。

3

这真是个无聊的季节，像隔壁那颗枯死的老树一样无聊。如果我繁茂而翠绿的叶子还在，说不定还能妆点一番这无趣的冬天。

公路上每天都格外冷清，偶尔几个裹得像巨大馒头的人匆忙走过，田野里的秸秆规规矩矩的排列整齐，空地上的白色画布无人添墨，我的眼里只有漫天遍野的雪白与枯叶落尽的深灰。

而且，冬季的夜尤其漫长，要想晒一会儿太阳，必须要熬过漆黑冰冷又无聊的悠长深夜，还需要有驱散该死乌云的好运气。

可是很奇怪，我喜欢的夏天总过的飞快，讨厌的冬天却格外漫长。

4

好在，最终我还是成功熬过了无聊的寒冬，活到了夏季。

这并不夸张，真的有身患“冬季恐惧症”的兄弟因难以熬过无聊透顶的冬季，选择放弃春天新生的生命，孤独有时候真的能悄无声息的置树于死地。

要说春天多有趣也不见得，只不过比起着实毫无生机的冬天要好一些。我总会俯瞰着从干枯枝条上拱出的嫩芽，这让我真切体会到了生命的存在。他在一天天成长，就像很久以前刚刚来到世界的我一样。

他惺忪的眼里，尽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5

我的那些兄弟们似乎与我想法不同，他们似乎很热爱"路边站岗"这份工作。

他们很少抱怨时间有多缓慢、日子有多无聊，整天都在和风一起，沙沙地拨动树叶演奏未名的交响曲，等到冬季风就更卖些力气，撞击着光秃秃的树干，发出诡异的哀嚎，一年四季都不停歇。

他们颇为喜欢招徕飞来飞去的小鸟，也愿意攀比谁的腰身更为雄壮挺拔，或是不正经的讨论田边哪颗柳树生的温婉婀娜。

我不喜欢加入他们的大讨论，尽管我同样无聊的很。

6

一天，一对情侣熙熙攘攘的吵醒了午睡中的我，女孩嘟囔着说了句:我看你就像一块木头，说完头歪在男孩的肩膀上。从视听上判断，我想这毫无疑问是个褒义词，一定是在夸我结实挺拔，或是很有用之类的，像我们这类英俊挺拔的树种，再多溢美之词都不为过。

我们是杨树大家庭里的优质物种，和那些低矮懦弱的远方亲戚们不一样，我们有着高大笔直的身躯，不惧暴雪寒风。而他们则是弱不禁风，只能靠搔首弄姿引入驻足观赏。

可现实中的情况是，人们往往对我们不屑一顾，却对他们赞不绝口。

7

虽然我和人类的生活互不相干，但有时候着实太过无聊，只得和人类互动一番，或许应该说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唯一乐此不疲的喜好大概是捉弄那些提着篮子采蘑菇的小孩子。

我不愿搭理那些步履蹒跚的老人，他们看起来毫无生机。我也没有丝毫怜悯之感，每天都我的枝条上都会上演诸如鸟与小虫、蜘蛛与飞虫之间的生死大战，万物都有自己的时间，一天是一世，千百年也是一世。在生命面前，人没什么特别的。

小孩子不一样，他们喜欢在我的脚下乱跑，有时我会摇下来一片树叶丢到他们头上，他们不但不气，还把叶片含在嘴里吃出响来。除非我丢下来一条毛毛虫，他们才惊慌失措的跑开。

8

有时候我也在思考生而为树的意义，最终都一无所获。生命的意义，这个本身就很虚幻的东西，耗尽心力去苦苦找寻，似乎就没有意义。

我是一棵树，不懂得人类的情感，我也无需去羡慕其他生命的斑斓，万物生存于世，皆有各自的时间和使命。

我活在树的时间里，人活在人的时间里。人类世界的一年在我眼中纵然百无聊赖，却像一天一样短暂。人为生存、幸福，或是名利而四处奔波，我们则为守护一方水土站成永恒。

这就是万物各自的宿命，无关优劣，无分贵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