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故事】图布《浮生若梦之炊烟》(四)

【阅读悦读|故事】南杜《蛙是怎样戏耍老虎的》

文/图布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五】炊烟

时光像是卯足了发条的摆钟,周而复始。春去秋来,绿了的大地渐渐黄了;秋去春来,死寂的大地便又苏醒过来。低矮的土瓦房散落在山沟里,傍山而就。炊烟一起,云雾升腾,婀娜缱绻,整个山墚沟坎,牲畜人家亦真亦幻,活脱脱一幅飘洒俊逸的水墨画。

我总是试图为如此美丽的画卷寻找一个生命的支点。便如我总是试图为永不确定的明天寻找一处安然的彼岸。

在我的印象里,到了收获季节,粮食一担一担挑回家过后,收获并没有完成。还有地里的秸秆,需要一背一背地背回家,房前屋后摞起来。等到吹晒得干瘪了,每天烧柴做饭就一把一把塞进灶孔,炊烟从每家每户房顶上的烟囱口升腾起来,纠缠交织在一起,或飞远,或散开,或直冲云天。使得整个山沟似乎就欢呼蹦跳起来了,生活就在这一日三次的炊烟里变得有滋有味。

如果单单靠收获季节的粮食秸秆就能满足一家人所需的柴禾,那么村子应该是简单而幸福的。事实是每家每户房前屋后的柴垛子烧尽了,也捱不到明年。

那年月不仅仅缺吃少穿,柴禾也是个突出问题。所以那时侯的人们除了整天在田地里忙忙碌碌刨吃食,就是整天沟坡坎塄上忙忙碌碌找柴禾以能把收获的粮食煮熟。这是生活的一项伟大工程,耽搁不得。秋收一完,小春粮食种下地后,每家每户的女人都蹲在自家的坡楞上劈荆砍草。然后一捆一捆扎起来,背回家放置在房前屋后等以后晾干了好烧。据母亲说,那时侯我还小,每次她在坡上砍柴就把一个1凳背绑在树上,然后把我放在凳背里。如果我哭了,闹了,母亲就扔下镰刀过来诓我一阵,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直到收工再把我从树上取下来。

这些事情,由于我当时年纪尚小,是没有任何记忆的。我不知道哪些树木曾经绑过装有我的凳背。我想如果那些树木还算成器,在以后数次盖房时,一定被锯回家做了檩子或是横梁。于是我记忆的第一现场在我还没有学会记忆的时候,便已经被毁灭了。生活就是这样,为了一些美好的事物而毁灭另一些美好的事物,孰轻孰重,到后来我们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坡上看得见的荆棘蒿草砍干净之后,还有一些死树疙瘩也用山锄挖起来,背回家。这些家伙虽然弄起来费劲,但经得起烧,所以走到山坡地塄上总是会偶尔看见一些挖树疙瘩留下的坑洼。这些坑洼证明了这家主人在寒冬腊月的某个早晨或午后,曾经扬起山锄在这个地方大汗淋漓,挥汗如雨。

除了粮食的秸秆,山坡地塄上的荆棘蒿草,土里的树疙瘩。还有房前屋后的竹林里那厚厚的一层竹叶,但竹叶不经烧,经常只做惹火柴或者不时之需。

一部分的家庭靠着这样东拉西拢,一年下来勉强能维持个热灶头。但那时侯很多家庭因为兄弟多,分到头上的坡少塄短,想尽一切办法也根本不够烧的,我们家属于这类家庭里的一员。

“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了”,自家坡塄没有,那就去别家的坡塄想办法;私人坡塄上没有,那就去公共坡塄上想办法。那时侯,偷柴是一件及其普通的事,冬腊月里,月亮高高地挂在深邃的苍穹之上,发出白色的月光,洒在坎坎塄塄的山沟里,照得扭扭曲曲的路像一条条柔软的白色丝带飘曳着。

在有一声无一声的狗吠声中,父母背着2背架,拽着砍刀就出门去了。有时他们单独去,有时他们也和别人提前商量好一道去。他们沿着丝带般飘曳的路面一直走到远离人家的山谷或坡塄。专砍经得住烧的荆棘和树枝架在背架上,捆好。沉重的柴禾压得父母直不起身,他们像一前一后的两只的蜗牛,俯贴在地面从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爬行着回家。

有时一晚上他们只能跑一趟,有时他们一晚上来来回回两三趟。如果去的地方柴禾又多又好弄,那就抓紧时间多跑两趟,如果柴禾又少又不好弄,即便想多跑两趟,也是没有办法的。我稍大些的时候,有时候半夜被狗吠惊醒,就能听见父母偷柴禾回来时蹑手蹑脚的响动声和唏唏嘘嘘的说话声。然后我又在懵懵懂懂中睡着了,也不知道父母是收拾妥当就睡下了还是背着背架又出门去了。

偷柴禾也有偷柴禾的规矩,不能以偷柴禾的名义去偷别人的树,这是盗窃之罪,大忌;不能偷别家成捆扎好的柴禾,这是侵占别人的劳动成果,被人不齿;不偷附近人家的柴禾,这大概是因为怕被撞见,以后乡邻乡亲抬不起头。这些都是俗成的规矩,不需要督促,大家都默默地遵守着。偷者,墨守章法,被偷者得过且过,于是村子就在这种说不清是愚鲁也道不明是智慧的生活法则中生生不息。

想尽种种办法,也要让灶房顶上的烟囱冒出轻轻袅袅的炊烟,弄饱肚子。后来,城里人用的蜂窝煤在村子里流行了一段时间,再后来,煤气又在村子里的有钱人家里流行开来。再再后来,天然气通到了村子里。

柴禾越来越显得多余,不要说收获粮食时的秸秆没人要了,就是山坡地塄上的横枝枯树也不会有人理睬。山沟地塄上长满了荆棘蒿草,山坡上林木高耸,往日横亘盘旋的山路已经让藤蔓荆棘堵得水泄不通了。

不少人走出了村子,朝着四面八方散开了。村子像一个颓废又顽皮的小老头挣扎着,趔趔趄趄,蹒跚前行。到了做饭的时间,村子里总会有几处房顶的烟囱口冒出炊烟,有气无力的扭动着,轻风一过,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迹可寻。时代改变了延续生命的方式,但村子还苟延残喘的活着。

我想有一天,将不会再有人在村子里忙碌地生火造饭,我想有一天村子里的天空,将不会再有活泼舞动的炊烟,我想那些儿时所见的一幅幅飘洒俊逸的水墨画,将会在幽深的时光里陈旧、泛黄以至消失。

我想有一天,村子会变得很老很老,老得再也迈不开步子了。等村子死了以后,从村子里走出来的我们便没有了活着的证据。

当一切的证据消失后,这尘世便不会再有我们的身影。

附注:1凳背,一种背婴幼儿的竹制背篓,编制的时候,里面成阶梯状,如有一凳,便于婴幼儿坐于其中。

2背架,竹木混制,便于背在肩上负重的工具。

(图片来自于网络)

(0)

相关推荐

  • 赵晓雨||【散文】山村地名里的故乡情

      山村地名里的故乡情                       文/赵晓雨   "月是故乡明."虽然离开生我养我的小山村已经二十余年了,但任凭时光如何洗练,村子里的草木房舍,风 ...

  • 【渭风文澜】拉煤记 / 周海峰

    拉煤记 周海峰 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一个秋末,村上的食堂解散了,生产队分得的粮食少,煮饭的柴禾短缺,于是父亲决定,我们一人拉一辆架子车去平遥河拉煤.平遥河距我们村150里地,同行者三人,父亲与我,还有一 ...

  • 散文||跟着炊烟回家

    跟着炊烟回家 晴水盈盈||山东 <跟着炊烟回家>,偶尔在朋友的空间看到了这个题目,感觉很亲切很感动.几个字唤醒了那些跟着炊烟回家的往事,仿佛又闻到了炊烟的味道儿.跟着炊烟回家,一路小跑.咕 ...

  • 初选作品展示(三):玉米汹汹

    赵大磊的<玉米汹汹>以故乡大王庄为背景,以在中国大地上种植了1000余年的玉米为载体,叙写了中国农民对土地.家园和粮食无比珍惜和热爱的感情,通过他们的一些片段和细节,展现了他们日常生活的情 ...

  • 走进东川打马坎村,欣赏七彩坡和锦绣园,美丽的田园风光

    东川红土地就像跳动的五线谱,如同上帝遗落的调色板,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天光云影轻轻抚摸着红色的土地.绿色的青稞,散落在田间的村落如世外桃源般美丽.打马坎是一个村子的名字,早晨日出前后在公路边的高坡上俯 ...

  • 【连载50】《痕影·心眼》(中篇小说连载五十)

    [连载50]<痕影·心眼>(中篇小说连载五十) - --等到了下午都还没有见到他回来,于是,老凯心里非常的感到不安,就把这件事情向村子里的村长李富说了,大家心理很是着急,全村的人都惊异地帮 ...

  • 呼和浩特地名:小井乡的30个村名来历(曾属郊区,后属赛罕区)

    小井乡,位于市区东北边缘,距市区55公里,地处大青山山区.1958年建立人民公社,驻地小井村,1984年改为小井乡.东与卓资县为邻,北与武川县接壤,西南与保合少乡.罗家营乡.毫沁营乡毗连,系纯山区.辖 ...

  • 【我的乡情166】康小花:故乡的炊烟

    扫描二维码了解征文详情 故乡的炊烟 康小花 故土难忘,乡音难改,乡情难忘.那飘忽在半空中的袅袅炊烟,一缕缕带着香甜饭菜味,夹杂着苦涩的青草柴禾味进入我的嗅觉中,别致悠扬地弥漫在乡野村郭之间,令我魂牵梦 ...

  • 就读这篇 | 帕蒂古丽:回家路上的谜

    帕蒂古丽专栏 大梁坡上的生活 回家路上的谜 帕蒂古丽 从沙湾县城往大梁坡走,三十公里路,路两边的棉花,显出一场大雪普降的样子,似乎提醒着,天冷了,该摘了棉花做冬衣了. 棉花,以云的轻,围裹出最深重的暖 ...

  • 乡情散文:烧柴禾的那些年

    文:杨晓光 图:来源网络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一代芳华·邓丽君>系列节目,在全息影像舞台,甜美依旧的邓丽君款款而来,她的歌声甜甜 ...

  • 【087】首届全国教师文学作品大奖赛马立国作品

    我的父亲 马立国(安徽)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父亲去往天国已近二十五个年头了,在这近二十五年的日日夜夜里,父亲那勤恳工作.勤俭持家.乐善好施的情景无不时时刻刻萦绕在我的脑际. 父亲是国家粮站的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