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毛颖《深水爆破》（一）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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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2014年深秋。黄昏。
G省坪川市通往省城的“坪省”高速公路上，一辆挂坪川牌号的日系普通SUV，向省城方向疾驰。斜后方的天边，夕阳淡红的余辉，漫不经心铺洒过来，远远可见“青源服务区”的招牌。
一身紧身酒红色猎装的苗苗在开车，戴黑色皮革半指手套的纤手娴熟把握方向盘，秀美的杏眼瞪得大大的，专注看路，俊俏的脸庞，被反戴着的深色棒球帽衬得愈显白皙，让那专注看路的眼神，牵出满满的严肃、凝重。
车后座上，并坐着向阳和吴为。向阳的深灰色“中华立领”和小平头，给白嫩面颊和充满灵秀之气的五官添了几分刚毅、英气。相比开车的苗苗，他神情轻松了许多，很有精神地看车窗外。他身旁的吴为却没精打采，挺有型的身板蜷着，弄得身上六位数的欧洲顶级品牌定制西装生出不好看的褶皱，限量版劳力士金表和“收藏价”在七位数水平的“蓝珀”手串“武装”起来的左手，戳在脑门上，遮住大半张脸。
苗苗从后视镜看见吴为颓态，腾出右手，从猎装肋下口袋里摸出一个写满外文的精致扁小金属盒，看似随意地向后一抛，正落在向阳身上。
向阳下意识一把按住，转回看窗外的目光，对前面：“干嘛？”
苗苗不答话，右手翘起弯如初月的漂亮拇指，指斜后方的吴为。
向阳这才发现吴为的状况，再看手里苗苗抛来的小盒子：“什么呀这是？”
吴为猛抬眼，戳脑门的手夺过小盒子：“我没事儿。”躬身探到驾驶位边上，小盒子塞回苗苗猎装肋下口袋，还轻轻拍了拍，柔和亲昵状，嘟囔：“这车坐着，有点儿不适应。”
向阳打趣他：“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
吴为胡乱挥挥手，轻轻摇头，沉闷地说：“哪儿那么简单哪。”
苗苗轻轻扫一眼后视镜里吴为浓眉大眼、藏满机谋、棱角已稍显模糊的脸，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出声。
向阳端详吴为显得异常苍白、黯淡的面庞：“真没事儿？脸色不好。”
吴为摆手，又蜷起来，换了仅装饰着大号白金扳指的右手戳上脑门，遮住不景气的脸色，乌哩乌涂地问：“到哪儿了？”
“青源。”苗苗看路，补充：“服务区。”她声音柔美，略显沙哑，似带着一丝紧张。
“青源——服务区？”吴为偷眼瞥天色，又扫一眼限量版劳力士金表，隔着遮脸的手指斜睨向阳，“天黑前能到省城吗？”
向阳平静回应：“说的是今天之内到。应该没问题。24点以前，都算今天。”他关切地看吴为，“休息一下都来得及。”
吴为放下手，仰躺伸展身体，长吁：“24点……人家能等吗？”
“说好的事情，应该没问题。”
向阳从随身公文包里摸出一部普通手机，开机，专注盯着手机屏幕，“最多再去个电话敲准一下。这个事儿，要我说，晚些才合适。”
吴为有一搭无一搭地扫一眼向阳手中正开启的手机，漫不经心地：“掩耳盗铃。”
向阳和苗苗闻言都略惊了一下。苗苗飞瞥一眼后视镜，没看清吴为神情。向阳却盯住吴为看了一眼，见吴为闭目仰靠，双手交叉，捻起蓝珀手串，有些无奈地轻笑一下，目光转回已开启正在搜索信号的手机。
这时，向阳撂在他和吴为之间座椅上的智能手机来电。吴为侧头睁开一只眼瞥一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是“雪儿”，头像是《坪川时报》要闻部代理主任卢雪雁的工作照，迅速闭眼，不无戏虐地拉着长声：“领导召唤——”
向阳迟疑一下，揣起已开启的普通手机，擎起座椅上的智能手机接通：“哎——”
不是“喂”，是“哎”。拖长声音、带着暧昧的亲昵腔调。吴为夸张地做寒冷颤栗姿态，苗苗轻轻撇撇嘴，意味含混。
卢雪雁电话里说，向阳他们出发不久，她突然收到匿名邮包，打开一看，竟是之前一直苦苦寻找的重要资料……
没等往下说，向阳就反应过来她说的资料是什么，随即心里疼了一下。
卢雪雁像有感应似的，没再继续介绍“资料”，接着往下说：资料是纸质的，她已带着追来；为提高效率，途中，她捡关键页拍了照，马上微信给向阳，以便他尽早了解。
向阳挂上电话就忙着收，可网速太慢。他急于收件，让苗苗在青源服务区停下，想借用服务区wifi；又担心吴为不舒服，索性给卢雪雁去电，说在青源服务区等她。卢雪雁说微信发送失败，她已放弃，直接追来，最多一小时能到。
青源服务区是这一线沿途最大的服务区，地处坪川到省城路途大约2/3处，虽在“地缘”上隶属青源市，但一向被认为是省城在这条高速路上的“门户”。去省城的车辆，大多会在此“打尖儿”、修整；由坪川开往省城的货车，因省城“限入令”，不少都选择在这儿等“到点儿”，而不是在下一站的小服务区或省城入口收费站跟别地去省城的货车们挤着排队。
向阳吴为苗苗他们的车驶来时，服务区停车场差不多满员，路边排了长长两排大货车。吴为让把车开进停车场，向阳同意，因为卢雪雁来还很要一阵子。
苗苗机警地观察所有停靠车辆，发现有两辆大货车停在路边却没熄火，都是坪川牌号，其中一辆超重型集装箱式的，驾驶楼里看不见司机。
一进服务区停车场，向阳就让停车；苗苗没停，让他别动，直把车开到休息大厅门口才停下。向阳拉吴为下车休息，吴为说不想动。向阳不勉强，兀自下车进了休息大厅。
苗苗劝吴为也下去透透气，吴为还说不想动，劝苗苗下车跟住向阳，说现阶段是他这个“发小儿”有史以来最需要贴身保护的时候。苗苗觉得有理，想要把车停好下去找向阳，可吴为坚持让她马上下车，他负责停车，说向阳现在很不安全，一时一刻都不能离开她的视线。
苗苗觉得对她有“知遇之恩”、既是老板又是“地下情人”的吴为有点儿过度紧张，可还是听了他的话，下车进了休息大厅，很快找到向阳，保持“有效保护”距离地跟在左右。
不一会儿，吴为进来，给三人买了饮料。向阳没收到卢雪雁电话里说发过来的微信，很着急。吴为去卫生间，俄顷擎手机返回，说着“好，我知道了。”挂断奔近向阳，急切问：“你手机怎么了？”向阳正着急，没头没脑反问“什么怎么了”，吴为说刚刚卢雪雁给他打手机，说向阳手机“不在服务区”，又说她人马上到，让到路边迎。
向阳想都没想就冲出去。吴为拢着苗苗紧跟。途中，苗苗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皱眉问吴为：“卢雪雁有你手机号？”吴为猛停脚，像愣了一下，苗苗下意识跟着停下，疑惑看他。
吴为皱眉：“是啊，我不记得给过她……嗨！我手机号，知道的人太多了。卢雪雁神通广大，加上跟向阳的关系，想不知道都难。”
说话间，向阳出了他们的视线。苗苗拉扯吴为出休息大厅。
淡淡夜幕中，苗苗发现他们的车就停在大厅门口禁停区域，而且没熄火！车子挡了道路，被堵住出路的车辆抱怨地鸣笛，服务区管理人员气哼哼守在车边。
“天哪，这就是你停的车！”苗苗抱怨，一手冲鸣笛车辆和管理员手势致歉，一手拉开后车门：“上！”吴为飞速钻进车里，自己嘭地从里面猛关上车门，“快走！”
苗苗已拉开驾驶侧车门，听见“快走”俩字儿，倏而凝住，回看车里的吴为：“快走？”
吴为急切打手势示意她上车。
瞬间，苗苗从吴为的神情里，看到了从没看到过的什么让她觉得担心甚至是恐惧的东西。
“他呢？”她话问出口的同时，目光扫向服务区外，看到向阳正往路上去的身影，被停靠路边的大货车遮住。
这时，路灯眨巴眨巴地开始发光。闪烁的光线里，苗苗忽然看见，刚刚注意过的没熄火却看不见司机的集装箱重卡驾驶楼里，明显坐着司机，那姿态，像是要开动车子，可她并没见车灯亮起。如果亮车灯，会正好照到向阳刚刚消失的位置！
霎那，苗苗像是反应过来什么，逼近SUV后车门，直瞪瞪盯车里的吴为。
吴为眉毛拧成疙瘩，一脸灰暗，大力打手势示意她上车。
苗苗咬住朱唇，刚想开口，就听到重型车大轰油门的声音，俊俏的脸上顿时写满愤怒，狠拍一下车窗，转身向外飞奔。
车里的吴为，眼睁睁看苗苗施展二级运动员兼跆拳道五段的身手，腾挪飞跃，拨开人丛、踏过车盖，最快速度“飞”向高速路，他瞠目结舌地呆住。
服务区里很多人也看得惊住。
苗苗的身影冲上路面时，路灯全亮了，集装箱重卡沉重启动。
吴为推门下车，来不及关车门就冲过去。
路上，已走到行车道边缘的向阳，意识到集装箱重卡开过来，愣了一下，猛看过去。
几乎同时，集装箱重卡大放远光灯，直照向阳。
向阳立刻被晃得什么都看不见，本能地抬手遮挡。
集装箱重卡冲来，突然灭灯。
由极亮跌入昏暗的向阳，瞬间失去方向感！
周围看到的人们发出恐惧的惊呼。
苗苗颀长健美的身影从服务区方向掠来，嘭的一把揪住向阳，身体仰倒，脚下使拌，把措不及防的向阳仰面掀翻。
向阳还来不及发出惊呼，屁股就被狠狠蹬了一脚，整个人不由自主凌空翻滚着飞向路边。
重卡冲到，剐到向阳肩头，“中华立领”被撕个口子，向阳闷哼着摔落在地，惊恐而茫然地看着重卡从眼前开过，巨大车身迅速遮住仰在车轮前想要缩身翻滚的身形。
“啊——”还没起身的向阳，发出绝望的嘶喊，在众人惊恐的呼声中，显得格外凄厉。
几乎同时，集装箱重卡下，发出沉闷爆裂声，大股血肉从车底迸射四下，瞬间铺出一大片！深色棒球帽被血肉冲出，掠过向阳，向阳被血污侵染的脸上，溅上些许灰白色的脑浆，黏住跟帽子一起飞来的几缕长发。
“啊！！”向阳的嘶喊，被众人的惊叫声湮没。
集装箱重卡急煞，发出尖利声音，拖带出几十米血肉和衣物碎片，一只穿黑色越野皮靴的脚，拖着血迹粘在车子纵向，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
人们呼喊着涌动起来，有的奔停下的重卡，有的奔重卡刚刚碾轧肉体的地方，却途中驻步，像是不敢向前。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向阳怎么也爬不起来，手脚着地、疾喘着茫然四顾。
服务区入口处，吴为也跟他差不多的姿势，直瞪瞪看着向阳，手边不远处的地上，深色棒球帽好像还在轻轻晃动……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