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偶然间读到汪曾祺的散文《冬天》里的一句话:“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觉得是那样亲切,长久以来一直在我脑海里跳跃的、熟悉的、温暖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手指翻动,敲击键盘,流泻一时的感受。小时候,父母在外上班,我的大部分日子是在姥姥家度过的,姥姥家村里的那条如今早已干枯的小河,那个用青石板铺成的上院场地,场地长在悬崖边的那棵粗壮的大树,那个供应全村人吃水的大池,那座龙王庙……与我而言,都有说不完的故事,尤其是姥姥家那个只有几平米的小屋,让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灯火可亲、暖意融融。姥姥家位于村子最西头,五间石头房子坐西朝东,小屋在南头,里边有两张木板床,一张大一点儿,一张小一点儿,面对面放着,床头分别放着两个姥爷自己做的用来放衣服的紫色木箱,正对着门口的是一个泥土砌成的水泥面的煤火台,煤火台上放一个小木桌,桌上放一台14寸的牡丹牌电视机,门口挂着一块洗得发了白的破旧的布帘子,窗户很小,是用海绵糊成的木窗棂。白天,小屋是安静的。田家少闲月,农村人家家都有一亩三分地,常常黎明即起,先去挑一担水,然后就扛着䦆头下地去干农活了,晚上,天色昏暗,方才披星戴月收工回家,一年四季,总有干不完的活儿。晚上,小屋就变得热闹起来。几个舅舅中三舅最小,和姥姥住在一个院子里,吃饭时,三舅常常会端着碗到姥姥房里来吃,一边吃一边唠唠家常。二舅家盖了新房,住在村子的最上面一排,但吃过晚饭也经常会到小屋来和姥姥姥爷聊聊天。大舅过继给了大姥爷家,和嫁出去的二姨是一个村,离姥姥家不太远,大约一里左右的路程,拐一个弯就到了,中间有一段路是在悬崖边上的羊肠小道,有时候,白天从那儿走过去都会头晕目眩,尽管这样,静谧的夜晚只要看到电灯的亮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不用说一定是大舅一家或者二姨一家来了,有的时候两家人一起来,小屋里就人满为患了,这时候,姥姥就会把我赶上床,让我躺到被窝里,姥爷也会斜靠到床上,给大家腾出一个地方,门槛上、炕沿边上坐得严严实实的,再没地方了,就搬个小板凳坐地上。姥姥则忙前忙后,一会儿给我们烧个苹果,一会儿烧个梨,或者烧个“昏柿”,让大家边吃边聊。我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听他们说家长里短,虽然不一定听得懂,但心中很欢喜,大约是喜欢陪伴,喜欢这种“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氛围吧!过年的时候,煤火台上会炖一锅猪肉,香飘四溢,闻到那浓郁的香味就使人垂涎三尺,大家一边坐着闲聊,一边等着品尝,肉煮熟了,每次姥姥都会盛到碗里让大家先尝尝,啃骨头的事自然就交给我了,我左啃啃、右啃啃、上啃啃、下啃啃,翻过来,调过去,直到啃不出一点肉丝来,还舍不得扔掉,那种肉香的味道如今再也不曾闻到过。夜色渐浓,大家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打开房门,姥姥总会先打开院外那盏昏暗的灯光给大家照亮回家的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家换了大电视,那台14寸的牡丹牌电视机就住进了小屋,小屋变得更热闹了。那时候,还没有有线电视,全靠一根天线接受信号,舅舅们在房顶上摆弄天线,姥爷在里面看电视,我负责传话,一会儿喊:“往左一点儿”,一会儿喊:“往右一点儿”,一会儿高一点儿,一会儿低一点儿,搜索到信号,固定好天线,大家便坐在一起看电视,比现在的电影院都热闹。如今的小屋,早已变得冷冷清清。姥爷病逝已有十多个年头,二舅也英年早逝,其他人都搬到了城里来住,只剩下姥姥一人独守小屋,她老人家已是88岁高龄,生活不能自理,母亲兄妹6人轮流照顾,虽然房子比小屋大、比小屋宽敞舒适,但她却时时念叨着想回去,不愿离开。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想不是因为自己的房子有多好,而是因为这里凝结着她一生或美好或辛酸的回忆,她熟悉家里的味道,家里的一切。小屋虽小,灯光虽暗,但那浅浅的光亮,足以拂去我们身上的尘埃,照亮我们的整颗心。好怀念那间充满温情的小屋,好怀念那些家人闲坐的夜晚,好怀念那些逝去的曾经多么美好的岁月,如今,这一切只能永远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