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笔记:沿着尚湖并环虞山骑行
梁东方
笼统地说常熟,是一山一湖,山是虞山,湖是尚湖。不过稍微细一点说,就还有方塔、言子祠及墓、翁同龢故居等等众多的景致。此次再到常熟,取了一个兼顾的路径,在博物馆下了公交车以后,先在虞山东南麓走了博物馆图书馆和石梅广场上的民国图书馆(戴逸纪念馆)、城隍庙遗址,又向西去看了美术馆、老城门城墙等。由此才开始更为重要的环尚湖和环虞山骑行。
一般来说,一个北方人,如果不是可以在附近有相对长时间的居住之地,不会有这么多机会观察江南的细节。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之地的范围,这个范围自然会限制视野,会限定感受的机会,仅仅靠几次旅游,依旧还是显得感受的圈子太窄、范围太小。只有远行和抵达,只有在抵达之后将有限的时间做了大格局上不糊涂的使用,才少遗憾。
这其中,有一个究竟应该怎样游览一座城市的问题的。我的选择是既关注细节,也一定还要从大的地理结构上入手,对于常熟大的地理形势来说,尚湖和虞山自然是必然的选择。
先骑车经过一个个村庄,才终于抵达环尚湖的骑行,美不胜收的程度让人一再觉着是人生达到了一个不期然的顶点。堤坝的林荫道上,一侧为湖,一侧为山,湖山之间的田野上,稻田中匍匐着白墙黑瓦的乡村。称其为画卷,实不虚也。
环湖公路两侧都是粗壮的大香樟树,香樟树粗大的树干树枝掩映下的是平展展的湖光,湖光潋滟耀眼,湖水辽远开阔。深秋时节里南方依然强烈的阳光下,只要有树荫的地方就也已经有了秋的清凉,还有北方秋凉里所没有的馥郁芬芳。香樟树是会散发出幽香的树种,它们高大的树干、交叉的树枝所形成的深深的绿色胡同,与湖面上的耀眼光亮形成强烈的对比,成为一种黑森林一样的存在。
这里并非万众瞩目的旅游点,所以路上少有游人,车辆也不是很多,骑车行止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干扰与不便。找那种稍微宽敞点的地方下车休息一会儿,向着各个方向遥望遥望,每一秒钟都沉浸在巨大的享受中。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庆幸,庆幸今天我的选择:倘使没有这样恰好的选择,岂不是要错过眼前这一切的美不胜收!
这里就是想象中应该有的湖畔路的样子,是一个人骑行在风景中的最理想的样子。这里没有刻意的旅游化,而就只是不被破坏的一条公路,路边的树木几十年里一直在生长。粼粼的树干在骑行视野里闪现,同样粼粼的湖水的反光在树木之间闪现不已。路的另一侧有灌木,灌木外面是河,可以行船的河,河的对岸是这个季节已经泛黄了的稻田,稻田远远的尽头就是起伏的虞山,始终都在骑行者的视野里的虞山。
从湖畔公路转上环绕虞山的路,过渡很自然。虞山山南,村庄人居靠近山麓,虞山山北则稍微离开一些距离才有人居,这是为了不使山阴遮挡光线。骑车穿越一个个村庄,树木蓊郁,茶园遍布,是为想象中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果然就被自己行走其间了的那种如诗如画的骑行路线。
虞山山麓有很多名人墓地。钱谦益墓、柳如是墓,在一起又并不在一起。相距几十米。墓的格式完全一样,顺着公路上的指示牌下来的路本来直接就在坟边,但是一定要绕行到南边,从南边的墓道正路走过去。一个亭子,两副对联,几座坟丘。钱谦益是三座,柳如是自然是一座。然后是明朝榜眼瞿景淳的墓、清朝帝师翁同龢墓、《富春山居图》作者元朝画家黄公望的墓……
这一片山水孕育出来的历朝历代的人杰,最后的落脚点也往往还都是在这里。他们逐渐将自己的一生融化成了故乡的原风景的一部分,那种源于山水复归山水,以自己在人世的百年轨迹留名青史从而也留痕山水的行状,成为瓜瓞后世的文化符号。非如此环行遍览便不能总体了解此地深远的人类生存遗泽,正如山北三座硕大的雕像下的一行大字“中国吴文化第一山”的称号所示。其实第一不第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独一无二,天下再无第二座虞山、第二个尚湖。而你抵达的唯一性也完全由此决定,这一天在你一生中的特殊性由此定格。
阳光在五点以后迅速衰减,昏红的光照耀在江南纵横的水道上,总有一个角度上闪着金光,暗淡的金光,也是宜人的金光。高铁的车窗外频频出现高高的隔音板,说明轨道外的人居建筑非常密集。火车上坐在一起的人,自动地让开一些,不和邻座挤共用的扶手,这样的细节使人再一次意识到这是诗书传统深入人心的江南。
这样度过一天时间,非常紧凑地了解一个不熟悉的城市,是我的兴趣所在,也是自认的人生大乐趣。它有很多概念像是课堂却又生动自由,它既脚踏实地又像是远离现实,它高蹈自在又终究有迹可循,它是点缀在自己庸常人生中的难以忘怀的亮点。照耀不了别人,可以愉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