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精讲（64）《五代史伶官传序》

五代史伶官传序

欧阳修

五代史：

这里指《新五代史》，北宋欧阳修著。全书共七十四卷，本纪十二卷、列传四十五卷、考三卷、世家及年谱十一卷、四夷附录三卷。记载了自后梁开平元年（907年）至后周显德七年（960年）共五十三年的历史。五代指唐朝和宋朝之间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朝代。

《伶官传》

《新五代史》中的一篇文章，记载伶人（古代音乐工作者和演员的称号）景修、史彦琼、郭门高等人的事迹。

欧阳修

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

欧阳修是北宋时期开创一代文风的文坛领袖，与韩愈、柳宗元、苏轼、苏洵、苏辙、王安石、曾巩合称“唐宋八大家”，并与韩愈、柳宗元、苏轼被后人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欧阳修在变革文风的同时，也对诗风、词风进行了革新，是北宋第一位在诗、词、散文各个方面都有突出成就的文人。在史学方面，也有较高成就，与宋祁共同主修了《新唐书》，并独自撰写了《新五代史》。死后谥号“文忠”，故世称欧阳文忠公。有《欧阳文忠集》传世。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非：不是。

人事：人力所能及的事。

原：推究，考察。

庄宗：五代时期后唐庄宗李存勖xù。本姓朱邪（他祖父被唐朝皇帝赐姓李），名存勖，沙陀族人。他父亲李克用帮助唐朝剿灭黄巢有功，被封为晋王。李存勖继承王位后，励精图治， 923年称帝，国号唐，建都洛阳，同年，灭掉后梁。李存勖早年骁勇善战，常冒死搏斗，战功赫赫。但是称帝之后，喜欢演戏、唱戏的李存勖，开始宠信伶人，让景进、史彦琼、郭从谦等优伶掌握实权。郭从谦因有些军功，被封为掌握亲兵的从马直指挥使。他亲近权臣郭崇韬，并拜其为叔父。郭崇韬无辜被杀，郭从谦借此机会在营中蛊惑军心，并伺机发动叛乱。925年，李嗣源等人作乱，郭从谦响应，率从马直亲兵攻皇城，纵火焚烧兴教门，闯入内宫，乱兵在宫楼上用箭射中仓皇东出的唐庄宗，唐庄宗伤重而死。

所以：……的原因。

【译文】

唉！国家的兴盛与衰败的道理，虽说是出于天意，难道不是人力作用的缘故吗？我们探究后唐庄宗得到天下的原因，和他失去天下的原因，就可以懂得这个道理了。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晋王：西域突厥族沙陀部酋长李克用，后唐庄宗李存勖的父亲。因受唐王朝之召镇压黄巢起义有功，官拜河东节度使，后封晋王。

矢：箭。

梁：指五代中的后梁。后梁太祖朱温，曾参加唐朝末年的黄巢起义，后来归降唐朝，被封为梁王，后来称帝，国号梁。朱温和李克用双方长期交战，仇怨很深。

燕王：指刘守光，被晋王封为燕王，一说是被朱温封为燕王。他的父亲刘仁恭曾经投靠晋王李克用，晋王上表请唐朝皇帝封他为检校司空、卢龙军节度使。随后交恶晋国，投靠朱温。

契丹：居住在辽河上游一带的少数民族，公元916年，其首领耶律阿保机建立契丹国，后改称“辽”。耶律阿保机曾经和李克用约为兄弟。

与：给，赐给。

其：语气副词，表示命令或祈求。

无：不，不要。

乃：你的。

庙：指宗庙，古代帝王祭祀祖先之所。

从事：原指州郡长官的僚属，这里泛指一般官员。

少牢：古代祭祀，猪、牛、羊各一称为太牢，用一猪一羊祭祀称为少牢。

盛：装，放。

负：背，背着。

凯旋：获胜而回。

【译文】

世人传言晋王李克用临死的时候，曾把三支箭交给庄宗，并对他说：“梁，是我们的仇人，燕王，是我们扶持的，契丹，曾经与我们结为兄弟，但都背叛了我们而归附于梁。这三件事，是我的遗恨。给你三支箭，希望你一定不要忘记你父亲的心愿啊。”庄宗收下箭，收藏在宗庙里，此后打仗时，就派官员用少牢之礼祭祀，恭敬地取出箭，用锦锻织的袋子盛放，背着它冲杀在最前面，等打了胜仗回来，再把箭放回宗庙。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chóu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yú？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

方：正当。

系：捆绑。

组：古代指丝带，这里指绳索。

函：木匣，盒子。此处用作动词，用木盒子装。

先王：指晋王李克用。

仇雠：仇敌，仇人。

一夫：指发动贝州兵变的军士皇甫晖。他的这一举动间接影响了整个后唐历史的发展，导致了唐庄宗的死亡。

顾：看。

誓天断发：截发置地，向天发誓。

欤：表疑问的语气助词。

抑：表转折的连词，相当于“或者”、“还是”。

本：考究。

【译文】

当庄宗用绳子捆绑着燕王父子，用木匣装着梁王君臣的头颅，送进宗庙，把箭交还给先王，把报仇成功的消息报告给先王。这时候他的精神气概是那样旺盛，真可以说是豪壮啊！等到仇敌已经消灭，天下平定，一个人在夜间呼喊，叛乱的人就四方响应，庄宗慌张中带兵向东方突围，还没等见到敌人，官兵们就离散了，只剩下君臣面面相觑，不知投奔哪里是好，以至于剪断头发，对天发誓，眼泪沾湿了衣裳，这又是多么凄惨衰败啊！难道真是得天下难而失天下易吗！还是推究他成功或失败的原因，其实都是由于人的作用呢？

《书》曰：“满招损，谦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书》：《尚书》，是一部追述古代事迹著作的汇编。分为《虞书》、《夏书》、《商书》、《周书》。因是儒家五经之一，又称《书经》。满招损，谦受益，意思是自满招致损失，谦虚得到益处，语出其中的《大禹谟》。

逸豫：安逸舒适。

举：全、所有。

数：几。

数十伶人困之：指伶人郭从谦指挥一部分禁军作乱，最终李存勖中箭而亡。

为：被。

忽微：形容细小之事。忽是寸的十万分之一，微是寸的百万分之一。

溺：沉迷，对人或事物爱好过分。

【译文】

《尚书》说：“自满招致损失，谦虚得到好处。”忧患辛劳可以使国家兴盛，安逸享乐可以使自己亡命，这是必然的规律。所以当庄宗气势旺盛时，天下所有的豪杰都不能同他对抗，等到衰败落魄的时候，几十个伶人就可以围困住他，自己死去国家灭亡，被天下人讥笑。祸患和危难，常常是由微小的事情积累而成的，富有智慧勇气的人反而常被他沉迷的东西困扰，难道仅仅是伶人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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