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风故事:打火石
爷爷生前是位农民,下了一辈子庄户地。为了养家糊口,他只好整天去黄土地里刨食吃。虽然辛苦了一辈子,也没攒下点儿值钱的东西,但是他却曾有三件宝:火石、铜烟袋、烟荷包。小时候奶奶告诉我,铜烟袋是曾祖母留给爷爷的一个念想;烟荷包是奶奶亲手给他缝的;而那块天赐的火石则是他从东坡自家地里捡来的。爷爷非常珍爱这三件宝,无论是上坡种地,还是在家忙家务,总是把它们带在身上。
儿时的我,很受爷爷的宠爱,经常跟着他去东坡里种地,亲眼目睹了爷爷在黄土地里辛勤劳作的情景。他干累了,就坐在地头上歇一会儿。从腰里抽出铜烟袋,摘下黑色烟荷包,装满一烟袋锅子碎烟叶,烟叶是自家地里种的,把好的烟叶卖给烤烟厂,孬烟叶留下自己抽。他含着玉石烟袋嘴,再用大拇指轻轻地摁住锅里的碎烟叶,又从荷包里掏出火石,火镰和火筒来打火点烟。他从火筒里抽出根细莛杆,头上带着点儿着过火的烟灰,俗称为“火头荧”,用左手捏住火石和火头荧,火石在上,火头荧在下,右手捏住火镰,在火石上斜着向下“噌、噌”地蹭了两下,只见火星飞溅,正落在火头荧上,在这时候,灰色的火头荧就开始发红。他把它放在烟袋锅上,用力一吸,火头荧一闪就把烟叶点着了。爷爷打火的动作相当娴熟,就像位魔术师表演了一场魔术一样的精彩。
爷爷点着了烟,把火头荧往火筒里一插,拧上盖子,火就熄灭了。他“吧嗒、吧嗒”地吸着 烟。我依偎在他的怀里,盯着那块小小的火石,感到十分好奇。我忍不住动手抓起火石,仔细地看了看,火石约有蚕豆粒大小,扁扁的,呈紫红色,不禁问道:“真奇怪!这么个小玩意儿,怎么一打就冒火星呢?”爷爷答道:“这是块好火石,里头藏着好多火星。”我又问道:“它怎么发紫呢?”爷爷答道:“它火气旺,是块牛肝火石。”我求爷爷说:“让我试一试,行吗?”爷爷说:“中,小心别打着手。”我学着爷爷打火的动作,试着打了两下,结果打偏了,不仅没有打出个火星,还把自己的指头打疼了。爷爷手把手地教我,他对我说:“在打火时,要看准了再打,火镰、火石和火头荧要保持一定斜度,才能打着。”
碎烟叶已化为灰烬,烟油子在烟袋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爷爷把烟袋锅往鞋底下“叭叭”地磕了两下,倒掉了烟灰,把火石、火镰和火筒一起装进荷包系在腰带上,又把烟袋往腰带上一插,拍拍屁股上的土,仅歇了一袋烟的功夫,就又下手干活去了。我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心里还惦记着他身上那块小小的火石,我渴望在地里也找到一块类似爷爷用的牛肝火石。从此,我盯上了爷爷那块心爱的火石,一见爷爷要打火吸烟,我就去抢过火石、火镰,争着替他打火,后来我终于跟着爷爷学会了打火。
记得有一天中午,天气十分炎热,在南园子楸树上的知了,叫得特别响。吃罢午饭,爷爷就上炕躺下了,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鼾声如雷,与蝉鸣奏起了交响乐曲。我瞅了瞅放在桌子上的烟荷包,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掏出火石、火镰和火筒,装进衣兜,又悄悄地溜出屋门就进了南园子。我坐在树荫下,掏出火石、火镰和火筒练习打火,没有爷爷在跟前守着,心情也放松了,可以尽情地打。我一遍又一遍地练着,直到熟练地打着了火头荧,然而那根莛杆也快要烧完了。在这时候,我已汗流浃背。仰头一看,楸树干上已落满了知了,它们一边叫着,一边倒着往下爬。我把火石、火镰和火筒一起装回衣兜,起身去找来一根竹竿,拴上马尾,就开始套知了。
套知了是我玩的强项,不一会儿,我就把树上的知了一一套下来,装进了小木匣里,没套住的知了飞到圩子墙上的枣树上。我又爬上圩子墙去套枣树上的知了,直到把知了全套光了,我才放手。回到南园子,我才想起衣兜里的火石。伸手一摸,糟糕的是,火镰、火筒还在,火石却不见了。衣兜漏出个指头,我才发现衣兜的底部有个小豁口,可能是被棘子刮破的。当时我只顾套知了,也没在意,火石小,也不知在何时何地就从小豁口漏掉了。
丢了火石,我心里十分着急。我又爬上圩子墙头,见墙上杂草丛生,棘子满墙,火石又小,因此难以寻找。我拨草寻径,找遍了每棵棘子底下,又下到圩子墙沟里,也没找到。在这时候,日已西斜,快要起晌,来不及继续寻找了。我想:这可糟了,找不到火石会让爷爷生气的,怎么办呢?有了,先糊弄过去再说。我打算在圩子墙沟的垃圾堆里找块碎石来代替一下,恰巧刚有人倒下一堆废砂石,我捡了块形态、大小、颜色与爷爷的火石大致相似的石子。用火镰蹭了几下,也能打出个火星。
进了屋,见爷爷刚从炕上爬起来,坐在炕头上。我急忙把烟袋递给他,又慌慌张张地给他打火,结果也没打着。爷爷接过火镰、火石后,也没打着火,仔细地看了看说:“这不是火石,是花岗岩石,那块火石呢?”我结结巴巴地说:“丢——丢了。”爷爷问道:“怎么丢了呢?”我拍了拍衣兜说:“看,从这儿漏出去,就找不到了,俺只好又去捡了它来顶替。”我低下头,提心吊胆地如实道来,爷爷安慰我,说:“别害怕,俺不怪你。”我抹了把眼泪说:“对不起,都怪俺贪玩,一不小心,就干了错事。”爷爷抓起身边的毛巾,为我擦了擦头上的汗,安慰我说:“别难过,丢块火石,算得了什么?俺再去地里捡块,若是你丢了心,就不好找了。”
爷爷又上东坡锄地,我也跟着他去地里找火石,在黄土地里只见少许白干垢,却没见一块碎石头的影子。我问爷爷:“黄土地里又不长石头,怎么会出火石呢?”爷爷答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呀!”我听了百思不解,心生纳闷。
夜幕降临,星光闪烁。吃罢晚饭,我依偎在奶奶的怀里,正看着星星眨眼。突然,发现一颗流星,从我头顶上空划过,落在东坡。我问爷爷:“落地的星星变成啥了?”爷爷答道:“化成灰,或变成了石头,叫陨石。”我又问道:“能变成火石吗?”爷爷又答道:“当然能了,那块牛肝火石就是俺在东坡地里捡到的。”我说:“俺怎么捡不到呢?”爷爷说:“火石又少又小,不用心是捡不到的。”我问爷爷:“别人家的地里有吗?”爷爷答道:“没听说过,俺捡的火石都送了人。”我又问道:“都是牛肝火石吗?”爷爷说:“不,大都是些褐色的火石,仅捡到这么块牛肝火石。”我恍然大悟,爷爷仅有的一块心爱的火石,还让我弄丢了,真可惜!他虽然没责备我,但是我感到非常内疚。我想,一定要找回那块火石,但是令人遗憾的是,过了好几年,直到爷爷去世,我也没有找到那块丢失的火石。
火石是上天赐给爷爷的火种,是让爷爷薪火相传。爷爷用火镰在火石上“噌”地打它一下,就点燃了黎明。奶奶把火头荧“呼”地一吹,就着火了。点上柴火做饭,就这样,一天的农耕生活就开始了。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我觉得当年的生活还比较充实,是有滋有味的。当时已有了火柴,可是爷爷吸烟连根火柴都不舍得用,仍靠用火石打火点烟,用辛勤的汗水回报上天的恩赐。这就是农人的良心。
六十多年过去了,虽说是往事如烟,人生如梦,但留给我的记忆却是更多反思,牛肝火石早已被历史的岁月湮没,也许它仍埋在故乡的黄土地里,它毕竟是上天赐予的火种。我相信,它将会星火燎原,让庄户人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世世代代薪火相传。
我明知爷爷的牛肝火石已不可失而复得,当我回到故乡时,仍在黄土地上苦苦地寻找。然而,如今我去寻找的不再是当年丢失的火石,而是寻找自己当年的那颗童心和爷爷的良心。这才是当今世上难得的无价之宝。
作者:庄悦新,山东潍坊人。有300余首新古诗在报刊发表,曾在全国诗文大赛中获奖20余次,著有诗集《探灵集》第一卷《冷月花魂》;发表散文30余篇,散文《南园子》获蔡文姬文学奖一等奖。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华伏羲文化研究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