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爷爷看园屋

我们村紧靠黄河大堤,村里的土地大部分在黄河大堤以里。我小时候,爷爷夏天在黄河大堤以里给大队里种瓜园,冬天给大队里看园屋。所以一年到头,我就跟着爷爷住在他看园的小园屋里。

爷爷种的园地面积有七亩多,一间小园屋坐落在园地中间,把园地分成了东西两部分,屋子西边是瓜园,屋子东边是菜园。春天瓜园里种植甜瓜、西瓜、洋鬼子芍瓜等瓜果。甜瓜最好的品种的是“白粉蜜”白皮红瓤,熟了后又脆又甜;西瓜有多个品种,但最好的品种是大青皮,个大、皮薄肉厚,甘甜沙瓤;洋鬼子芍瓜黑皮红瓤表面有棱角,长得又细又长像个洋鬼子,所以我们都叫他洋鬼子芍瓜。我最爱吃的就是洋鬼子芍瓜。晚饭后,爷爷摘几个熟透的洋鬼子芍瓜,把它们放到一个提篮里,用一根麻绳拴住提篮系子放到水井里,一个小时后提上来,吃一口又甜又凉,解渴消热,脸上的汗水一会儿就没有了,人也感觉到凉爽了许多。

园屋东边的菜园,种植茄子、黄瓜、大葱、豆角、西葫芦、南瓜等蔬菜。蔬菜开花有早有晚,西葫芦、黄瓜春天进入盛花期,豆角夏天进入盛花期,南瓜秋天进入盛花期;花的颜色也各不相同,有黄的、紫的、白的,颜色斑斓。蔬菜开花的时候会引来一群群的小蜜蜂,来来往往穿行在花丛间发出“嗡嗡”的声音。

中午放学后,我和瘸腿老楼的儿子小虎拿着一个小罐头瓶子小心翼翼地在菜园里捉蜜蜂,由于天气太热,一会儿就满脸大汗,汗水流到眼睛里刺激得眼睛生疼,我就用袖子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再用手背揉一会儿眼睛。这时,爷爷就冲着我和小虎大声地喊:“小心,别让蜜蜂蛰着,也别踩坏了地里的瓜”,转回头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多皮的孩子,让蜜蜂蛰着了就不逮了。”南瓜花开花时伸出一个大喇叭口,我和小虎弯腰猫在一边,看到蜜蜂钻进花朵后就蹑手蹑脚地慢慢靠近花朵两手快速地攥紧南瓜花的花口,轻轻地把花摘下来放到耳朵边听花朵里蜜蜂嗡嗡的叫声。

夏天为了遮挡毒辣辣的太阳,爷爷就在小园屋的南门口搭起一个小凉棚,在凉棚的一角用三块破砖支起一个三角形的小炉灶,一把黑里吧唧的破黑壶里灌满井水被放到小炉灶上,壶下面点着一撮干树枝,用一把破蒲扇小心翼翼地扇壶底下的小火苗,一会儿干树枝就吐出旺旺的火舌,不到十五分钟壶里的水就开始从顶起的壶盖缝隙里呲呲地窜热气,同时也开始冒泡泡。水烧开后,爷爷先往一个挂满茶垢的粗大塘瓷茶缸里捏上一捏父亲为他买的碎茶叶,瓷缸里倒满热水后,爷爷坐在一个破小板凳上一手端着茶缸喝着茶水,一边手拿一把破蒲扇摇来晃去地扇去脸上的汗水。我一手拿着盛有四五只蜜蜂的罐头瓶,一手把南瓜花轻轻地放到爷爷耳朵上让他也听听蜜蜂在南瓜花里的嗡嗡叫声。

那些年,为了方便社员和保持瓜菜的新鲜,大队里分瓜菜的时间大部分是在下午。分瓜时按瓜的大小、好弱搭配好,爷爷从小园屋的墙角拿来一杆大秤,大队里的杨会计拿着账本和笔,俩社员捡瓜、抬秤杆,按人七、劳三来分,也就是:一斤瓜七两按人口分;三两按所争的工分来分,(也叫人七劳三)。瓜菜分好后,杨会计就在每堆瓜菜上放一个写有户主姓名的小纸条。

下午社员们放工后,各家放学的孩子跟在大人屁股后面络绎不绝地来到菜园。“小虎,看一看哪堆是咱家的?”小虎的父亲瘸腿老楼用命令的口气说;“小虎,帮我看一看,哪是我家的?”斜眼老三随后接茬。这时,小虎就在分好的瓜堆旁来来往往地找来找去,“三大爷,从东边数第五堆是你家的”,小虎满脸傲气地对着斜眼老三说。经常和三大爷开玩笑的老河叔对着小虎说:“小虎,别叫三大爷,叫他斜眼老三”!于是,三大爷就和老河叔对骂起来,一群来领瓜菜的村民就放下领瓜的篮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三大爷和老河叔打闹。

晚上爷爷睡觉前会让我给他拿皮印,爷爷趴在草铺上,我两腿骑在他身上,两只手把他后背上的肉皮高高地拽起再快速地放下,沿着腰部到脖颈反复多次,肉皮拽高后快速地放下时还能听到清脆的响声(我们这里叫打呱),这时爷爷就说:“孙子,往高里拽,拽得越高、响声越大我就越好受”,于是我就两腿紧紧地夹住爷爷的腰,用尽全身的力气拽起爷爷背上的肉皮再快速地放开手,十几分钟后,我两手麻木得从爷爷的身上爬下来,爷爷慢慢站起身,伸伸懒腰,嘴里不住地说:“好受多了,好受多了”,然后又拍拍我的肩膀说:“孙子,还是你疼爷爷啊!”

秋天园屋西边瓜田收完瓜后就栽满了大白菜,小雪的时候大白菜已经长得很硬实了,我站在上面都能担得动,为了试一试那颗白菜长得硬实,我就和小虎挨棵用脚踩。

为防止白菜被人偷,霜降后爷爷就在白菜地西头用玉米秸扎起一个小庵屋,庵屋里的地面铺上厚厚麦秸,夜间我就和爷爷住在小庵屋里。下半夜爷爷叫我起来撒尿,从小庵屋里伸出头马上就有一股冷气往被窝里钻,我缩着脖子抬头向天空望去,一轮圆圆的明月就挂在当空,夜间的大地在月光下一片寂静;望远处的地面看去,空气中的水蒸气在地面结成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在月光反衬下结满白霜的地面给人一种万里无垠的感觉。在爷爷的不断推搡下,我半眯着眼睛情不自禁地爬出被窝,站在庵屋的西边冲着西落的月亮两手拿着小鸡鸡,使劲把尿撒到老远的白菜上。尿洒在白菜上就会升起一股白色的水雾。尿还没撒完全身就冻得不住地打颤,上下牙也不住地“咯吱咯吱”打响,撒完尿后我就刺溜一下钻到爷爷的被窝里,紧紧地靠紧爷爷的身体,爷爷也搂紧了我,把我的两条小腿夹在他大腿中间,不知不觉中我就又进入了梦乡。

冬天到来,瓜园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小园屋和园屋西边的地瓜井,大队怕夜间小贼偷掉小园屋的檩条和屋门以及地瓜井里的地瓜种,就安排两人看护小园屋和地瓜种,看一夜挣2分工分。由于我家人口多,父亲在外教书,劳力少,年终分红时不但分不到钱,有的年份还往队里倒贴几十块钱,爷爷为了每夜的2分工分,就主动担负起冬天看护小园屋的责任来。

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后,爷爷用一条麻绳捆起简单的被褥,在被褥上面打个活扣,在活扣里穿上一根滑溜溜的柳木棍把被褥背在肩上,他一手摁住身体前面的木棍,一手牵着我的小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小园屋走去。打开园屋的破木门后,爷爷先把被褥放到厚厚的麦秸铺上,点燃一盏灯芯很短的小煤油灯,铺开被褥后,用白天捡拾的玉米扎子生起火来,火烧旺后,爷爷就把从家带来的地瓜放到火堆里,红红的火苗一会儿就把小园屋烘烤得暖暖的,火苗熄灭后,爷爷就用小木棍把还发红的灰烬堆到地瓜上,灰烬盖起了地瓜隆起一个高高的灰堆,半个小时就能闻到烤地瓜的香味,一个多小时后,爷爷用树枝扒开灰堆,几块香喷喷的烤地瓜就呈现在我的面前。

我小时候夜间爱尿床,每次爷爷总把尿湿的一边撒上黄河沙土,再和我换个个儿,爷爷就睡在我尿湿的那边。那些年我们这里冬天非常的寒冷,有时夜间大雪封门,嗖嗖的冷风夹杂着雪花从破门缝里刮进来,我却能在爷爷那温暖的怀里呼呼地安然入睡,一点也没有觉得寒冷。

有一年冬天,我和爷爷睡得正香,突然听到园屋西边的方家村、管道村传来咚咚的敲锣声,爷爷一遍一遍地叫我,十几分钟后才把我叫醒,奔出小园屋破门,来势汹汹的黄河水夹杂着硕大的冰块冲破了生产堰,正从西北方的方家村向东面冲来,我和爷爷连铺盖卷都没来得及拿,爷爷就背起我向黄河大堤上跑,紧跟着无情的黄河水就冲到了黄河大堤。第二天,站在黄河大堤上向北望去,大堤以里一片汪洋,湍急的水流夹杂着大小不等的冰块、檩条、门板、麦秸垛飞快地向下游冲去。不大的小园屋已经荡然无存,好险啊,是爷爷的机警让我和他捡了一条命。

在黄河滩里,在穷尽了爷爷大半生心血的菜园、瓜园里,水车、凉棚、小庵屋、破水壶、大青皮西瓜、洋鬼子芍瓜、爷爷宽实的后背、打呱声---这些永远抹不去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是那样美好。乡愁是一杯浓酒,记忆里我的这杯更浓。我憧憬童年的生活,更憧憬给了我温暖和快乐的那个小园屋。

作者:胡宗江,邹平县台子中心小学教师,曾在省市级报刊发表过多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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