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过树贩子/柴胡

记不得驴年马月的事了，只记得上海产凯歌牌14寸黑白电视机上市后，我鬼使神差地做了树贩子。

我这个所谓的树贩子，其实就是到各家各户将柳树、意扬和泡桐等杂树低价买回来，再高价买给钉包装箱的私人作坊和三合板厂，从中获利。没有固定人员，没有固定运输工具，也没有固定资金，就小打小闹的那种。有时碰到大队、生产队几百棵的树林，没有足够资金垫本，就介绍给人家，从中拿点相当于“行用”的手续费。

当时像我这样的树贩子一个乡镇有好几个，有时凑巧聚一起还交流生意信息，有时还联合起来共同拿下一个大树林子。

买树有的论斤计价，有的估价。论斤计价没多大赚头，也不可能蚀本，硬碰硬。估价赚头大，贩树的有句行话叫着“站那里不肯买，倒下来不肯卖。”意思就是树站那里看起来小，倒下来就看出大了。站着，买的不肯出大价钱，倒下了，卖的嫌价格低不肯卖。

第一次贩树是买的几十棵柳树，柳树每百斤买价六七元，卖出价最好最多不超过九块，很少直而粗、不空心的10块。第一次在油坊头丈母娘庄上，也是我外公生前所在的大队，几乎都是亲戚、熟人。柳树又不是那么值钱，长在河边影响撑船，长在菜地影响蔬菜生长，长在乘凉的地方有洋辣子辣人，所以人家也不那么认真，本着卖掉腾地的想法，多数估价卖给了我。

第一天估价丢定金，第二天请两个人锯树，租一条15吨水泥船装运。人工20元一天，租船15元一天。两个人锯树，再把树杆按1.1和1.4米不等的长度，实际就是按包装箱长度锯成断，船家帮助把锯好的树一段一段地扛上船。妻子和小姨娘负责砍树枝，估价买的树，枝啊叉的风头全归买家所有，只有少数人家要个钗柄、杠子什么的。别小看树枝，有时树不赚钱，就赚的树枝钱。炕坊、浴室都买树枝，三四块钱一百斤呢！有的大树一棵12公分以下的就有几百斤树枝。

锯树有风险，空旷的地方无遮无挡，树随便倒向那边不要紧。讨厌的是房前屋后，猪圈茅缸附近，砸坏了猪圈茅缸赔钱有限，砸坏了房屋麻烦就大了。不好说话的人家要我找瓦匠修好房屋才罢休，好说话的也要赔双倍钱。遇到生人，特别是些光棍条子无赖，不是卖树人家的房屋砸坏了，以为我是大老板，还会讹诈，要几倍于实际修缮费的钱，否则扣住装树的船不让走。

安全是贩树的头等大事。据说树有树神，倒树前都要请神离开树身。每倒一棵树都先用斧头在树杆上轻轻砍三斧头，意思是告诉树神，马上要锯这棵树了，请您离开并保佑倒树安全。

倒树前，人要爬上树梢系上两根大绳，树要倒时，掏香烟请看热闹的人帮助拽绳拉树。两根绳子分开拽有了三角形的稳定性，能确保往规定方向倒下去。如果树太高，风头树枝太密，人爬不上去，用绳子扣上一根尺把长的树棍，瞧准一个树叉使劲撂上去，使树棍括住树叉，人在下面拽拽绳子，确信牢靠了，就等倒树时拽绳子拉树。最安全的办法是将树的风头全部锯掉，没有风头的树只剩下光杆，倒下受力面积不大，就一条线，再系上绳子拽着，或用竹篙抵着，一般就不会出事故了。

开始锯树前，还必须先在倒树方向的根部锯掉一大块，行话叫“先拿掉个饼子”，使根部张开口子，保证树倒时往张口方向，不因根部蹦哒影响倒树的方向。

当时没有现在的油锯倒树，我是用带锯条自制的手工大料锯子，一公尺长，两个人对坐树根两边拉锯，只要有劲，一棵笆斗粗的树很快就锯倒了。

还好！那次倒树没出多大事故，只砸坏几片瓦，是亲戚，也没要我赔钱，自家找几片瓦换上了。

锯了两天树，第三天船运到邻村同学家河码头。同学是个木匠，专门为五金厂钉包装箱。那船树12公分以上不问大小，按通货每百斤10元计算，买了3500元，刨去所有成本净赚750元。第二天将一船树枝运到广洋，卖给炕坊每百斤4元，还有1050元，4天时间共赚了1750元。

第二次贩树是秋天，在高邮的营南、周庄一带，在那里买树要依靠“开行”的（经纪人），没有开行的寸步难行。

一个叫老梁的老爷子，70岁左右的瘦高个，一口的高邮腔，天天扛着一把大秤往返于几个村庄，帮助人家做生意。那天，快到晌午时找到了他，他捋一捋不长的胡须说：

“听说你们王营的羊肉是出了名的，打两个嘴巴不肯丢？”

他是想要吃我中饭了，要请人家帮助买树呢！只得请人家吃羊肉了。高邮的营南离宝应的王营也就两里路，我们连船家三个人骑两辆自行车，到王营一家小饭店切了二斤熏羊肉，一盘花生米，一盘丝瓜炒蛋，一个青菜豆腐汤，一斤宝应二曲，50元不到吃了顿中饭。

饭后，开行的老梁很卖力，和我跑了几个村庄，帮我买了几十棵意扬树，价格也不高。晚上，老梁又在我船上吃晚饭，他似乎怕我嫌他好吃，呷了一口酒，吃着扁豆角子烧肉说：

“十行九为客，开行的吃点喝点拿点，不是你们老板的钱，都是拿的卖家的。”

这话一点不假。有几户人家的意扬树是论斤计价的，老梁手持秤杆，秤杆翘上天括不住砣不算，有几次我见到明明是245斤，他却报个整数200斤。有次被卖家发现提出抗议，他说：

“十炮管齐！我秤树秤一辈子了，没有10斤20斤的零头！”还嘱上一句：

“要卖就卖，不卖拉倒！”

谁都知道，意扬树水份大，倒下来根子还滴水呢！倒都倒下来了，等几天再卖还不知道要少多少斤呢！

锯树的也是老梁请来的帮工，都帮我说话：

“秤树都是100和250整数，四舍五入。120就是100，280就是250。”

买树一切顺利，没想到卖树出了问题。

事先与高邮张轩姓张的老板定好了价格，每百斤12公分以上的12元，18公分以上的16元，30公分以上的350元每立方。临到收购时他说现在包装箱掉价了，意扬树也要掉价，只同意按通货收购，每百斤12元。我再讲什么信用，什么三句半的合同都无济于事，一船30吨树住张轩一周后，我到张轩司法科请求帮助。司法科出面三方协议了解决办法，最后张老板以每百斤15元的通货价收购了我的意扬树，货款分三次才拿到。

这一趟没有赚一分钱，还赔了租船的15天费用450元。

最后一次贩树是在射阳湖镇的合新大队。合新张鸡荡四周的大堤上有300多棵意扬树，村里的支书、大队长一口价要10万元。赚头是肯定的，但我拿不出这么多垫本，只得介绍给张轩一个姓孙的包装箱老板，说好了成交后按五分利给我5000元好处费，树枝归我所有。

孙老板来人来船交了3万元定金后开始锯树。谁知锯了一半，半夜开船把树运走了。合新村发觉早，连夜追赶把几船树追了回来。孙老板说，买这树吃夸了，不想要了。村里提出不想要可以，定金没收，不准运走一棵树，空船走人。孙老板求哥哥拜姐姐的，好说歹说，村里同意少要5000元，也建议我不拿手续费，张老板才履行了合同。

买卖双方直接协议 好了，我这个介绍人也没拿到一分钱手续费，只得到了三船21吨树枝。还好，树枝到炕坊、浴室卖了1500元。开去工资净得900多元。妻子说只当一分钱不赚的，买个电视机看看吧。

那年我花620元买了一台凯歌14寸黑白电视机和一台吊扇。电视机淘汰不知多少年了，那台吊扇用到去年只换了个电容，今年还一直用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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