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杨树下“秘密”
木棉|杨树下
我油站的隔壁,是龙感湖电力局下辖的塞湖电管所,从公路到电管所大门,有一条水泥路,两侧是两块空地,原本用来做花坛的,但是看门工人懒散,长满了荒草,有好事者栽了两排杨树,十来年了,这些杨树已经参天,与院子里的三层楼房平起平坐,宽大又浓密的叶子层层叠叠,在那炎热的夏季,给路过的行人和周边的老人一个纳凉休闲的场所。
附近的老人过来,一般都自带小木椅子,最方便的是那种可以收拢的马札儿,也有在院墙边找个石头,吹吹灰尘顺势坐下的,还有的找不到石头,就脱下一只鞋垫坐的, 清一色的爷爷辈们,也是农场第二批垦荒者的干将,他们无忧无虑,有时高谈阔论,议论国事,有时侃侃而谈,议论地方政事,但更多的是议论谁家儿女干大事,有本事,每每谈及此事,高老头便翘起二郎腿,因为他儿子在美国,李老头便低头不吭声,因为他儿子只是小小的农电工,生活窘迫。
高老头站起来给每个老人甩了一支烟,讲述了一个故事:去年初去美国,儿子要他在美国养老,第一是语言不通,无法交流,第二是高老头一辈子没有离开故土,老了走异乡,没有亲戚朋友,儿子上班去了,他像一个孤独的游魂,住了十来天,他就要回来,儿子苦苦挽留,勉强住了一个月,儿子说没有时间送他,就写了两张纸条,一张红色,一张黄色,告诉他下飞机把红纸条交给机场穿制服的人,在酒店住一晚第二天早晨把黄色的纸条交给酒店穿制服的人,千万嘱咐不能搞错,高老头像是拿到了两只尚方宝剑,顺利的登上了飞往上海的航班,当他稳稳的站在虹桥机场的时候,禁不住泪流满面,自己的国土,自己的语言,多亲切啊!同时也想,儿子在美国做了什么样的大官呢,批条子如此管用,这一路上人家对我可是毕恭毕敬的啊!
这故事,讲的人是神采奕奕,声情并茂,听的人是神情专注,赞叹不已。
李老头的儿子小李子下班路过,笑眯眯的叫声:爸,回家吧!李老头斜瞪一眼。小李子便骑上摩托先走一步。晚上吃饭的时候,小李子说:爸,多吃点蔬菜。李老头还是不理睬,他口边的一句话就是:孬种,你咋就不整点本事出来?无论李老头怎么骂,小李子总是歪着头,呵呵的笑,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天长日久,老李也骂休了。
日子就像流水,平静的往前过,岁月的年轮却在一天天的增加。
两年以后,高老头脑血栓,虽然救得了性命,但是坐上了轮椅,一样是在杨树下,这次却是保姆推来的,时值初秋,虽说秋老虎在作怪,枯叶还是片片飘落,第一层还来不及打扫,第二层已经把第一层覆盖。高老头拿起飘落在怀里的那一枚,随手转动了一下,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他不再夸耀儿子有多能干,只是默默的说,他干的是大事啊,离不开啊!
李老头挨着高老头坐下,把方便袋放在旁边的石墩上,那是一袋花生米,一袋卤干子,从怀里掏出两瓶二两装的小酒,陪着高老头慢慢的抿,也不言语。
我靠在电管所大门旁,等着交电费,忍不住蹲在高老头旁边:高爷爷,你儿子的纸条还在吗?高老头立即来了精神:在啊,在我钱夹里。他用颤巍巍的手掏出钱夹子,那一红一黄的纸条像一对双胞胎,安静的睡在里面,我轻轻的打开,凭着我仅有的英语水平,我能读懂那纸条,红色的:你好,我父亲不懂英语,请把他带到酒店休息!黄色的:你好,我父亲不懂英语,请把他送上飞机!我抬头望一眼高爷爷,还是一脸的骄傲,我不忍心说出纸条上的意思。
四个月后,寒风刺着骨头,雪籽敲打窗棂,高老头去世了,李老头和小李子一直守候他身旁,等他儿子回来处理后事的时候,他已经在冰棺睡了四天。整齐的服装,还有冰棺盖子上镶满的塑料花,看上去也不那么孤单。
李老头还是称赞高老头有个能干的儿子,只是再也不骂小李子了,对儿子说话的口气也变得轻柔。
今年初,那些杨树都被砍掉了,地面铺上了彩砖,砌了两个小花坛,栽上了两棵桂花树,看上去比原来光亮,大气,只是可怜那些老人们再也没有休闲谈心的场所了,他们在各自的家里,会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