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教授陪您读古诗词（119）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西河·金陵
[宋]周邦彦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〇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〇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这是一首金陵怀古词。宋哲宗元祐八年（1093）至绍圣三年（1096），词人在江宁府溧水县（今南京市溧水区）任县令，时年三十八至四十一岁。本篇当作于此期间。
“金陵”，今南京。战国时，楚威王灭越国，始置金陵邑。三国时，东吴定都于此，名建业。晋时改名建康。东晋、南朝宋、齐、梁、陈等王朝都以此为都城。北宋时，名江宁府。
“佳丽地”，语本南朝齐谢朓《入朝曲》诗：“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是说金陵这地方十分美好。
“南朝”，自公元420年宋武帝刘裕废晋至589年隋文帝杨坚灭陈，我国南方共经历了宋、齐、梁、陈四朝，皆建都于建康（古金陵），史称南朝。
“盛事”，兴盛时的事迹。
“谁记”，还有谁记得？
“山围故国”，化用唐刘禹锡《石头城》诗：“山围故国周遭在。”故国，古都。金陵周围多山。
“髻鬟对起”，谓长江两岸的青山犹如美人的发髻，相对耸起。鬟，环形的发髻。
“怒涛寂寞打孤城”，这句化用刘禹锡《石头城》诗：“潮打空城寂寞回。”
“风樯遥度天际”，这句是说，帆船远远地从天边驶过。风樯，乘风张帆的船只。樯，桅杆。这里代指船。
“断崖”，陡峭的江岸山壁。
“倒倚”，指断崖老树的枝干紧挨石壁倒挂着，横生斜长。
“莫愁艇子”，南朝乐府民歌《莫愁乐》曰：“莫愁在何许？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莫愁，本是当时竟陵石城（在今湖北钟祥）一位善唱歌谣的女子（见《旧唐书·音乐志》）。后来，“竟陵石城”讹传为“金陵石城”。艇子，小划子。
“断崖”三句是说，当年莫愁系过船的老树至今犹存。
“空余”，只剩下。
“郁苍苍”，形容树木葱茏。三国魏曹植《赠白马王彪》诗七首其二曰：“山树郁苍苍。”
“垒”，指石头城军垒。故址在今南京城西清凉山，古时面临长江（今山下已成陆地），南抵秦淮河口。战国时，楚威王在此建金陵邑。东吴孙权时，加以整修，改名石头城。城依山而立，以江为护城河，地形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空余”二句是说，雄踞一时的石头城垒今已毁废，仅有遗迹残留；雾沉江面，遮住了城垒的下半部分，上端郁郁葱葱的林木则依稀可见。
“女墙”，古城墙上呈凹凸状的小墙，有射击孔，供守军隐蔽、射击用。此指石头城上的女墙。
“淮水”，指秦淮河。源出今江苏溧水东北，西北流至南京东南，横贯城中，西出汇入长江。相传秦始皇东游，望气者说“五百年后金陵有天子气”（指那里将有帝王兴起），于是秦始皇便下令凿断金陵郊外的方山，让淮水流通，为的是破坏那“王气”。见晋孙盛《晋阳秋》。
“夜深”二句，化用刘禹锡《石头城》诗：“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是说夜深时，明月向西越过石头城垣，伤心地回望东面的秦淮河。
“戏鼓”，杂技、戏曲演出时敲奏的锣鼓声。
“甚处是”，倒装，即“是甚处”。
“依稀”，仿佛。
“王谢邻里”，指乌衣巷一带。本是东吴军队乌衣营的驻地，东晋时，王、谢等名门贵族居住于此。故址在今南京城中、秦淮河畔。邻里，泛指邻近街巷、住家。
“酒旗”二句是说，那酒旗招展、戏鼓喧嚣的街市是什么地方？想来大概是当年王、谢等贵族居住的乌衣巷一带吧。这是借昔日贵族豪门住宅区而今沦为平民游乐场所这一重大历史变迁，反映人世沧桑。
“不知何世”，不知如今是什么朝代。
“陌”，街道。
“燕子”二句，化用刘禹锡《乌衣巷》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如说兴亡，斜阳里”二句，谓双燕呢喃，好像是在夕阳中谈论着历史的兴亡。里，繁体字本作“裏”，与前“邻里”之“里”字不同，并非重复押韵。
本篇押用一部上去声韵，韵脚分别是“地”“记”“起”“际”“倚”“系”“垒”“水”“市”“里”“世”“对”“里（裏）”。
北宋时期的金陵怀古词，王安石的《桂枝香》独步于前，周邦彦的这首《西河》踵武其后，异曲同工，并臻妙境。而细察其视野文心、声情词采，又各有鲜明的艺术个性。
王安石词充溢着对祖国江山的赞叹，对历史兴亡的感慨，见出强烈的参与意识；且选用入声韵，高亢激越，飞扬蹈厉——是叱咤风云的政治家之词。
周邦彦词则通篇为寂寥衰飒之景，不胜其怀古伤逝之悲；又用上去声啮齿音入韵，低回唱叹，幽咽苍凉——是沧桑人世的诗人之词。
两首词的体段精神，互不相袭；一颦一笑，各肖其人。作家身分与性格对其文学创作的影响，由此可以概见。
编后语：
点击回顾
小楼周刊投稿格式，例：
重游盖竹山
章雪芳（浙江）
山盖青青竹，风描水墨图。
孤身随细雨，踩痛落花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