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南通茶文化的二、三、四
南通茶馆
从前南通的茶馆店,绝大部分只是吃茶,是不卖小吃和糕点的,所以又叫“清茶馆”。城里的大街小巷里头、桥边上、码头旁边茶馆店蛮多的。比较有名的茶馆店在东大街、湾子头、小码头、彭家巷、起凤桥、仓巷和南大街上。这些茶馆店每天一大早就开门,中上稍微休息下子,再做下午和晚市,夜头还有夜市。老板和伙计早上三四点钟就要起来开炉子烧水、洗盖碗茶杯、揩桌椅板凳。茶馆店里的头一批茶客通常是上城赶早市、做生意的外路人。只要客人一进店,伙计们就马上要送脸盆、毛巾、洋碱、漱嘴杯儿给他洗洗漱漱,转来就拿一根长的水烟台,装好了烟丝,点好了媒纸,伺候客人吃烟,还要问是泡“壶茶”还是“碗茶”?龙井还是珠兰?问清爽了之后,就照客人的需要当面冲泡。假如是老主顾,这些话就箬不着问了。茶馆店还帮客人代买早点心。从前在茶馆店里头学生意的伙计是见多识广,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热情伺候,服务周到,真的叫玲珑圆滑。他这样做不仅帮店里拉了生意,自己又能够弄点儿小外快钱,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旧社会的茶馆店是整个社会的缩影。茶客里头有遗老遗少,有士农工商,有三教九流,反正是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说的是来吃茶消闲的,其实各人有各人的目的,各人有各人的心事。里头有谈生意讨价还价的;有帮人家打架拉劝的;有黑道上的人聚徒会友的;有地痞流氓坐科犯奸的;有小报记者打听消息的;也有军宪特警来明察暗访的,人员情况没魂的复杂,你是不要想弄得清爽。当然哦,也有地下党在这里接头的。好多电影、电视剧里,只要有解放前茶馆店的镜头,墙上总是要有“莫谈国事”的字样。就是说这里的环境复杂。特务脸上又不曾写字,话稍微过点儿头,弄得不好就要捱抓。大凡过去开茶馆店的一般总要有个后台、靠山,要么就拜个“老头子”或者是拜个“先生”、“把兄弟”什伲的,否则在地盘上是混不下去的。老舍写过一出著名的话剧,是北京人艺的保留剧目,名字就叫《茶馆》,它说的是北京茶馆店里头的事情,其实和南通也差不多少。
南通的茶馆店因为店开的落场不同,所以各个店里的茶客也就不大一样。从新桥、板桥、小石桥、天主堂、望江楼、湾子头到东吊桥的东大街一路儿上,有几十家花行、布店和纱庄,来这些地方的茶客大都是做花纱布生意的人。西吊桥南边的小码头,从前是南通水陆交通交汇的地方,货栈多,茶客就以船老板、货主和商人居多。起凤桥、端平桥是从前古运河上的桥,是通苏北各个州县必经的水路,这里的米行、鸡鸭行多,所以茶客大多是买卖粮食的和贩卖鸡鸭的。而南门段家坝有个老大的土布市场,一大早来的刬是些卖布的机户、贩布的水客、收布的坐商和看布的先生,多的时候有好几千个人。等落了市之后,有不少的人就在附近的茶馆店里头吃吃茶、歇歇脚,顺带联系联系业务。也有的索性跑远点儿,到南门外大街上,往茶馆店里头一坐。
城里的茶馆店,一般门面总比较大,也比较讲究,来的茶客大部分是些商号的老板、帮会的头目,闲得没得事做的老人家和一些破落子弟,基本上刬是老主顾。他们袋子里头有钱,有的是工夫又会得戏,能够在茶馆店里蹲上一整天,从早上泡到中上,再从下午泡到夜头,喝茶解闷,说古论今,讲天说地。嘴嚼干了不要紧,茶馆店了别的不多,茶有的是。茶客们是各人说各人的,包括才听到的种种大道新闻、小道消息,还有时局的变化呀、市场动态呀、名流轶事呀、闺阁秘闻呀等等。说的人是头头是道,还要添油加醋;听的人是摇头晃恼、津津有味。欢喜珍宝古玩的主顾,总要带几样才淘了来的宝贝拿出来现世,不外乎是些内画烟壶呀,字画扇面呀,要么就是古董。转来为了是真是假,又要争了个不得能清。挑旧货担子的也是茶馆店里的常客。他们把收来的珠宝玉器、文物古玩也带到店里头,卖给一些识货的主顾。茶馆店的里头外头有专门挂鸟儿笼子的地方。欢喜养鸟儿的人,一大早总要拎着鸟笼到外头去遛鸟。说的是遛鸟,实骨子也是有只把好鸟儿就为奇,想摆摆帅。等遛好了鸟就往茶馆店里一坐。鸟儿一开声引得其它的鸟儿也叫,虽不能算是百鸟争鸣,不过好几只鸟儿一起叫的声音也蛮好听的。
还有些茶馆店为了招揽顾客还定期举行鸽子会。养鸽子的人当然是要带鸽子来相互调换名种,也有拿八哥、画眉、百灵、黄雀这些名贵的鸟儿来交易的。有这些人来,茶馆店里的生意也就更加好了。到了秋天,茶馆店里还有斗蜛蜛(蟋蟀)的。不戏这个门儿的人可能不懂,听老人家说,欢喜的人上了瘾比吃鸦片还要结棍。到了冬天,你还会听得见几声蝈蝈和金铃子在叫,看了半天又找不到在哪里。哪晓得,是老人家囥了在棉袍子或者是衣裳管儿里头,你哪里找得到呢?
近代南通的茶馆业之所以能够兴盛,很大程度上是清末民初南通工商业蓬勃发展的推动,是商品经济迅猛发展的产物。茶馆也集中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社会文化。
南通以前的茶馆店不单单是个喝茶的地方,还是个文化娱乐的活动场所。茶客们只要高起兴来,随便哪个总能直了嗓子喊几出京戏,当然也可以眯了眼睛听别人唱。唱得好丑不管,反正是自娱自乐,倒也没得人见笑。有的茶馆店还适逢请几个有名气的票友专门到店里来唱,也是为了拉拉生意;也经常有一些江湖流浪的艺人到店里来拉琴卖唱,弄两个小钱糊糊日子。有些茶馆店上午就只卖茶,下午和夜头除了吃茶,还可以在店里听艺人说书。说的一般是评书,书目不外乎《东周列国志演义》《三国演义》《岳飞传》《彭公案》《施公案》《七侠五义》《封神榜》这些通俗的演义小说、公案小说和神话小说。下午的客人大部分是专门儿来听书的,吃茶反而变了是顺带的。他们的时间也是轧好了、算准了的,才坐下来书也将騃开始说,书听完了拔脚就走路。听书的是既要给茶钱,又要给听书的钱,茶馆店又好多收几个茶钱。说书的是和茶馆店是拆账的,一般的说书的拿七成,茶馆店拿三成。假如有听书的额外给了赏钱是不和茶馆店拆账的,这个也是江湖的惯例。
解放之前,起凤桥的大众茶社里头有书场,长桥的卫生粥店里头还有艺妓清唱。到解放初,南通城里头还有“卫生茶园”“大众茶社”“复圣茶园”“新春”“聚宾”“同兴”“福圣”大约二十几家茶馆店,不过说书的基本没有了。之后因为市政建设,拆的拆、并的并,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茶馆店就兜身没有了。上世纪50年代,文化宫在倒是在后花园专门开了个书场,扬州评话的著名艺人王少堂和他的儿子王小堂就来说过“武松打虎”。1959年,文化馆也在孔庙的最最后头开了个“百花书场”,这里扬州评话很少,天天有日夜两场的“苏州评弹”,听的是海门启东籍的老人家居多,因为他们是一个语系,话听得懂,也欢喜。在书场里听书也是有茶泡的。南通“春之声”合唱团的指挥朱顺宝的娘就在百花书场里泡茶。老人家人好,做事情又巴结,不管老的、小的,大家刬叫他“朱妈”。
茶馆店还是手艺人经常聚集的落场。从前的木匠、泥瓦匠、油漆匠、裱画匠这些手艺人,今朝有得做,弄得不好明朝就没得做,生活没得保障,是处于一种失业和半失业的状态。为了找生活,他们是一大早就要带了家伙,在一个大家都晓得的地方候着,而最好的地方就是茶馆店。工人们在这里带吃茶带等等,当然吃茶是空有其名,也根本没有什伲乐趣可言。要是哪家人家要请个瓦木匠到家里来捉个瓦、拿个漏,或者是修个门窗呀就到茶馆店来找,现成的,百拿百稳。有的包工头儿接了生活之后缺人,也是到茶馆店里来找的,一找一个准。茶馆店倒有点儿像现在的劳务市场,蛮有意思的。
以前的茶馆店,里头摆的兜身是八仙桌,四转儿搁的是长条凳。一进门的柜台上有个大木头盘子,里头整整齐齐摆的是用锡或者铅锡皮儿敲的些小盒子,里头分门别类放的是各种茶叶,这样做的目的,一是能够点人数,二是不同的茶叶要收不同的钱。南通人一般欢喜吃绿茶,吃红茶的少得很。店里摆几张八仙桌子要看房间的大小,一般的总是摆得挤挤轧轧的。最靠里的中间心里,朝外摆的是太师椅,两旁边还各放一把椅子,一看就觉在特别,位置特别不谈桌子的质量也特别好,不是榉树就是桑树或者是柞榛这些硬杂的,这张桌子就叫“主桌”。主桌不仅位置特别,桌子特别,桌子上的茶具也特别考究:茶壶是细瓷的,要么就是紫砂的;茶碗是金边的或者是古董盖碗;水烟台儿是白铜雕花,擦得是旺晶煞亮;甘字的青条水菸摆好了在桌子上。这张桌子是不好随便坐的,是专门留给地方上的一些显要人物的,一般的茶客也总晓得这个规矩是不敢随便坐的,省得惹是生非。
1938年日本鬼子占领了南通,时局不稳,兵荒马乱,强盗土匪多,“司令”也没魂的多。当然这个司令就和《沙家浜》里的胡传魁差不多,是些野鸡司令。当时,二甲镇有家茶馆店,店里的主桌一直是让这位司令包的。有天子,一个外地的青年到茶馆店来吃茶,看见这张桌子好也就往下一坐。老板一看,晦奶奶!这张桌子可是你能坐的?不要说司令来了我不好交代,就是他不来,给他晓得了我也不得了呀!就劝他换张桌子。哪晓得这个年轻侯也是个硬头叫花子,高低不肯走,还非要坐在这里不可,老板也拿他没奈何。不曾有多昝儿,司令他还真的来了。他一看有人占了他的位置,就叫勤务兵上去轰,嘴里头骂骂流流、不干不净地不说,还动了手。那年轻侯也不“吃素”,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学了来的本事,顺手就把桌子一掀,把两个大兵往底下一压,接过来就拎了把椅子朝司令头上掼。等大兵爬起来拿枪要开的时候,年轻侯已经跳了窗子溜得没得影子了。人不曾抓得到,想必茶馆店老板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这也可以看得出旧社会的“无而不鬼”和“乌七八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