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百家)方玉玲/父亲
父 亲
方玉玲(辽宁沈阳)
辛卯年十月二十,是父亲古稀虚诞,谨以此文献给父亲。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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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老家是山东,他是遗腹子,属于闯关东那拨被奶奶带到东北黑龙江的一个小村子。最初,奶奶改嫁后,父亲跟着本家的几个爷爷生活。七八岁时,据说奶奶的几个孩子都先后夭折,因此打官司将父亲要过去的,可是又没有几年,奶奶就生下一个儿子,继父曾在座山雕手下混过日子,脾气暴躁,父亲少时的境遇可想而知。
人的命运永远在路上。父亲所有的苦难,都截止在十八岁那年。空军来招兵,整个大海林林区中,只选中三人,就有父亲一个。据说,也是那年的暑假,十八岁的父亲,用单薄的肩膀,柔弱的双手,挑土、打坯,为家里盖了三间土房,从此,便离开了那个不算故乡的故乡,五十年多年。
父亲聪明又极刻苦,先在长春军校读书,又以优异的成绩考进西安军校。对于西安的学习生活,父亲零星讲起,因苦读和营养不良的多次昏倒及用军用杯子偷校园内大柿子吃的光荣历史。他在军校年年被评为优秀学员,红红奖状被父亲珍藏着。每每听父亲忆起那段学习的时光,我眼前都会浮现出一身戎装的那个农村孩子,四季苦读的身影。那个年代,英雄不问出处,优秀的父亲,分配时有三个选择:云南、北京、沈阳。最终父亲选择沈阳,原因是离老家近,离奶奶近,由此可见父亲乡土观念极重。后来,我总会调侃父亲为何不选云南或北京,他都幽默道:“选那么远,还会找你妈,还会有你们吗?”我们都知道,父亲言不由衷,他与母亲是老家一起长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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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比母亲大了整整七岁,父亲说他是抱着母亲长大的,而这种说法一再被母亲否认。我和妹妹后来分析,抱着未必,看着长大有可能。母亲是姥姥夭折了几个孩子后,四十多岁才有的老姑娘,可想而知,她对这个女儿的宠爱。母亲十八岁那年遇到回家省亲的父亲,据父亲说,母亲那时出落得妩媚动人,在牡丹江市也是个时髦的姑娘,黑色皮短靴,红色羊毛三角巾,伶俐的口齿(那时母亲已接姥爷的班,在铁路上工作,并时常代表段里到哈尔滨、长春等地进行毛主席语录的讲用和表演)。母亲一下就打动了二十五岁的已是年轻军官的父亲。姥姥极主张这门亲事,母亲又听姥姥的话,于是姻缘就这样顺理成章。但我想,极有主见的母亲心中定也是对父亲这个潜力股芳心暗许了吧。当他们的婚事定下不久,姥姥就安心的离开了人世。而在我刚出生,母亲便随军调到沈阳,我们的家也从此也落到了沈阳。
留到沈阳的父亲,分到沈阳空军部队任参谋。当时保障军队信息畅通是极为重要的政治任务。而无线通信专业毕业的父亲,是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在无线电维修这一领域,无论在军队还是转业到地方后到通信段工作,父亲都是一个传奇。怎样的疑难杂症,父亲甚至不用拆设备,只是听,就能准确找出问题所在。在七十年代,我们家拥有黑白电视机,录音机和收音机,都是父亲自己组装,可见父亲的专业水平之高。可我是知道,这背后父亲的付出之大,除了在军校的扎实的学习,我们家的《无线电杂志》在那个经济拮据的年代也从未间断过。父亲每期认真摘录,仔细钻研。世间事没有随随便便成功的,没有耕耘怎会有收获呢?父亲在工作上的认真执着,也影响着我和妹妹。但一个事业顺遂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女人,一个幸福的家庭做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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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贤惠能干,父亲幽默豁达。他们结婚后,父亲对母亲极其宠爱,可他在经济上总想独立,屡次揭竿而起,屡次被无情镇压。年轻时是怎样起义失败的不得而知,但是从我九岁回来,父亲就从未掌握我们家的财权。偶有母亲出差,交到手里的几十元钱,都会让父亲的腰板特直。头几天我们爷仨基本下馆子,后几天就消停的盼着母亲回来,因为钱没了。好在几十年中,父亲掌权的日子少之又少。退休后,母亲每个月给父亲三百元的零花钱(父亲的一切用度都是母亲安排,都力求最好。),这些钱也就是父亲为逗晚辈买些糖果。去年,不知道为何,父亲又起义了,要求涨工资,每月五百元。母亲依然镇压,父亲拒领当月工资以示抗议,我们静观其变。第二个月,父亲领到的还是三百元,他是怎样被招安的,我们不知,但当他向母亲索要上个月工资时,却遭到母亲的断然拒绝。父亲每每提起,都会顿足,不为起义惨败,只为白白损失了一个月的工资。我们姐妹调侃母亲连农民工的工资都拖欠(父亲在近郊有个小院,退休后,每天风雨无阻种菜,也算是一个农民吧。)。有了这次的折腾,父亲彻底成了顺民。到了年底,母亲看中一个钻戒,两千多,父亲拿出了一年的积蓄买来,送给母亲作为生日礼物,博母亲的欢心,只此一点,父亲是个好丈夫,实至名归。
父亲与母亲风雨四十年,偶有争执,大多数是不了了之。一般总是父亲慢条斯理的几句幽默的话,就会让母亲展颜。父亲对母亲的称呼很有意思,有老家亲友来时,父亲会在微醉时轻呼母亲的乳名,温馨甜蜜;而年纪越大,父亲却不满足母亲对他的单一称呼,要求母亲随着近期热播电视剧中男女主人公的称呼的改变而改变着。如,一段时间播《走西口》时,父亲坚持让母亲叫他“哥”;看了《大宅门》,又坚持让母亲在家里叫他“老爷”。反正父亲乐此不疲,我们听了也会开心一笑。
他们几十年来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我结婚后,偶然在父母家里住一宿,发现他们每天依然一起起床,母亲做饭,父亲陪着聊天,直到我们起来为止。什么天气、时事、左邻右舍的家事……就没有让话落地时。他们也没有分床而居的习惯,极少分离,特别是年纪大了,父亲更加依赖母亲,连拔牙,都要母亲陪伴。几十年中,父亲对母亲宠爱有目共睹,母亲任何要求,父亲都会全支持,全理解,全信任,而家里的大事小情,及父亲的饮食起居,母亲又照顾得极为周到。
有个朋友说过:“男女之情,静水流深方好!”我的父母,在时间的河流里,当岁月的风霜将他们的容颜改换,但是彼此的信任、理解、担待、礼让,让他们的此生守着一份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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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至孝,从我有记忆起,父亲对奶奶永远是笑脸相迎。奶奶去世前一年,因为腿脚不便,父亲把她接到身边。每天早晚,父亲都会过去给奶奶做饭,陪奶奶说说话。奶奶生气时,父亲就会凑到奶奶跟前笑着让奶奶打来解气。那一年多晨昏定省的日子,也许是他们母子拥有的最美好的时光吧。
现在,父亲亦渐渐老去,每每他一动念,我和妹妹也会尽心满足。于他,也许是孩子气的喜欢,与我们则是一种幸福,就如留在我们少时记忆中,父亲为奶奶做过的那样。
作为一个男人,父亲不仅是好丈夫、好儿子,他更是一位好父亲。朋友说,有这样的一位父亲,于我是幸,又何尝是一种不幸呢?在当今这个社会要用父亲的标准要求丈夫,也许会失望,我后来的经历验证了这句话。
我和妹妹在黑龙江奶奶身边长大,回到父母身边时,他们的管教方式是父慈母严。小时父亲对我们极为宠溺。我在师范读书时,每到周六晚上会坐火车回来,父亲都会接送。那时火车时常晚点,有时大雪天,父亲一等就是两三个小时,亦无怨言。学校选修,我学美术,画公鸡。老师说,用石獾毛笔画公鸡尾巴极好,回来就央求父亲买。十五元钱。在八十年代末,这亦是不小的数目,父亲竟给我买了一枝,而我却负了老父的这份心思。上班后,我单位离家很近,每天父亲依然会骑车接送我上下班,直到我和妹妹的两个孩子出生,长大上学为止(因为他改送晚辈了)。每每忆起这些,心中都满溢着幸福,这就是我们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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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手极巧,我们家细致的缝补活,都出自于父亲的手。在父母的收藏中,我曾经看到两幅刺绣:一幅是毛主席头像,一幅是毛主席立像。都是父亲一针针绣来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手工极精,很难想到会是行伍出身的父亲的杰作。我搬家时,说要买桃木斧子镇宅,父亲竟在小院找来桃木,给我做了一对,还题了“福”字,全部手工,我开心的不得了。在父亲没退休前,单位同志家的什么钟、电视机坏了,都会求助父亲,每次都满意而归。父亲的巧手与幽默,让他退休后的单位属实寂寞了一段时间。
父亲生性淡泊,在近郊购置了一处小院,自己设计,翻盖了三间平房,装修大方,设备齐全,在院内还砌了养鱼池,搭了葡萄架,种着各种果树和花草。春天我的房间的梨花,夏天的鸡冠花,都出自父亲的小院。他每天早上骑车去,晚上回来,风雨无阻,将小院伺弄得井井有条。夏天的各种蔬菜吃也吃不完,就带回来楼上楼下邻里间的送,一人耕种,大家受益,不为收获,只为快乐。
父亲喜欢小动物,曾养过早春卖的小鸡仔,养到很大。鸡与父亲特亲,他一下班回来,鸡就会飞到他的肩上玩;他还在小院养过一只兔子,每次父亲早上去,兔子就会在大门口迎接他,晚上走时又会送到门口。这两种本不以智商取胜的动物对父亲都如此依恋,可想而知父亲是怎样可爱的一位老人。
父亲特逗,他在家里墙上自做相框,全家他认为满意的照片自己放大贴满墙,还题上字:“幸福像花儿一样”。谁来家里,都以为在进行图片展呢,我们哭笑不得,也只得由着他的性子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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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年轻时儒雅,身材颀长,一身的戎装,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女孩子。如今,年已古稀,依然风度翩翩。他健谈,任何事到他那里都妙趣横生;他随和,与女婿们喝起酒来亦可称兄道弟;他思维缜密,对事情分析透彻,凡事吃亏得多,却不计较,父亲应是大智若愚吧。
父亲身上的种种趣事,是我这支拙笔无法记述,他老人家就像一本书,封面古朴,内容新颖,读来,无论翻到哪一页,都会让人迷恋。在他老人家身上,有许多我们这一代人需要继承的品质。
在父亲的身边生活了三十多年,他言传身教,教会我们对工作,家庭要承担责任;对老人要孝顺;与人相处,要包容,要大气;生活中要乐观……
此生感谢父亲传承给我们的这种种美德,还有一颗待人真诚的心!
方玉玲,女,辽宁省沈阳市人,现职教师。爱好广泛,爱阅读,喜文字,致力于用温暖的文字去温暖生活。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和平区作协会员。多篇散文发表在《辽沈晚报》、《沈阳日报》,《文学微刊》,散文《为你驻守》收录于《盛京龙柳》一书,教育论文收录于《和平教育》期刊,曾获全国国学课特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