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 嘴
臭 嘴
刚才是不是又多嘴多舌了,怪得罪人的,唉!年过半百的老张,近来像换了个人似的,常自言自语,暗自悲伤,老是纠结想不开。
若非亲眼所见,难以置信。他年轻时绝非如此。
他是一个标准北方壮汉,身高马大,心宽体胖,国字脸上架着一副酒瓶子底厚的近视镜,貌似才高八斗、文质彬彬。其实他凑付着仅念完初中,就招工去了城郊机械厂,收入低,活又脏又累。他却是十足的乐天派,整日爱说好笑,爱玩好闹,爱吃好喝。烟酒茶三大硬,不分彼此。
他曾跟妻舅爷学过几天说评书,酷爱《射雕英雄传》《倚天屠龙记》《天龙八部》等经典武侠小说,崇拜令狐冲、郭靖、杨过等武林高手,立志行侠仗义、勇闯江湖。他记性超强,忘性亦不小。一部大书,过目不忘,出口成章,讲起来头头是道,唾沫星子乱飞。但时隔一年半载后,除了书名,啥也忘得一干二净。在他拉呱兴头上,你若有急事先离开,保准他紧随你脚步,追着不放,非把话说完不可。为此,人送雅号“张大拉”,当之无愧。
他生性刚强柔弱,说话豪气、硬气,掷地有声,惯于“有事你说话”, 乐于统领全局。平时绞尽脑汁偷攒点私房钱,隔三差五摆个小酒场,约几个死党有事无事搓上一顿,既解了口舌之馋,又在狐朋狗友中说话硬棒,在小兄弟面前挺直腰杆。但他不胜酒力,一杯就醉,醉了就睡,还得麻烦别人往家送。
他从来听不惯软话、客套话,对于和风细雨的委婉说道,更是嗤之以鼻。他天生大嗓门,瓮声瓮气,心直口快,说一不二,多重性格,无门无派,自成一家。既非好好先生、老闷儿、大忽悠、杠尖头,亦非弯弯绕、笑面虎、马屁精、长舌妇,充其量算个“臭嘴”,有“话痨”病嫌疑。常言道:人嘴两张皮,病从口入,祸从嘴出。个性鲜明的他,为此惹了不少笑话,得罪了不少人,吃了不少苦头,摔了若干跟头,偶尔磕得头破血流。
由于爱喝常醉,他打消了学车念头,好天好道时骑车上下班。遇上刮风下雨天,干脆打个摩的前往。一次,他风风火火赶到路边,冲着对面三轮出租车大手一挥,咋咋呼呼道,哎,哥们,开过来。车靠近后,司机慢条斯理说,今天怎么叫起哥来了?在你岳父家,净喊我啥?定睛一瞧,原来是叔丈人。人呀!倒霉时喝口凉水都塞牙。他顿时脸红脖粗,深感言语不当、惹祸不小,赶忙改口道,叔,实在对不起!真没看清是您老人家,改天请客赔罪。
他善扯闲篇拉淡呱。一次,同事几人拼车返城。在三轮车帆布后斗坐定后,他话匣子顿时打开,胡侃神聊,信马由缰,东扯葫芦西扯瓢,满嘴里跑火车,扛着锯上山—啥大拉啥,啥当劲说啥,像装满弹药的机关枪“突突”不停。这倒也冲淡了沿途寂寞。不知何故,话题一下转到了郭姓熟人身上,他评头论足,大爆糗事,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同车有一陌生妇女,一路沉默无语,临下车时才笑答,你说的那人呀,是俺公公。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真乃巧他爹打巧他娘——巧极(急)了。大家面面相觑,尴尬不已,顿感:少说话,没人把咱当哑巴。
其实他年富力强时,业务上还真有两把刷子,普通车、铣、刨技样样精通,拿得起,放得下,拥有绝对话语权。但从他嘴里吐点溜须拍马话,哪怕挤出几句,比登天入地还难。一次,他估摸着马上晋升车间主任,福临家门,十拿九稳。于是,大把花钱宴请同事,并趁机奉承女上司一番。举杯致辞时,他心潮澎湃,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大家看啊!咱尊敬的美女领导,双眼睛,大眼皮,长得不高不瘦(难道又矮又胖?),这么大的架子一点官没有,太可爱了!上司咋听也别扭,恰似唱戏的腿抽筋--下不了台。同事们啼笑皆非,看他洋相。只可惜一手好牌,打了个稀巴烂,升职加薪一事自然泡汤。
他惯于豪言壮语,喜欢吆五喝六,说话从来不分场合,不把握分寸。一调皮捣蛋徒弟高中辍学后进厂,整日游手好闲,上班三日打鱼两日晒网,惹得主任愤愤不平,只翻白眼。久而久之,当师傅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他语重心长地好言相劝,你小小年纪,学历低,资历浅,整天迟到早退、吊儿郎当,咋行?像咱俩这样的带肚子(遗腹子),再不干点实活,将来靠啥养家糊口?他如此苦口婆心,却不慎泄露天机,结果适得其反。徒弟正值青春叛逆期,原不知随娘改嫁之事,深受刺激,回家大闹一场。从此,更加破罐子破摔了。
人吃五谷杂粮长大,阅历、习性不同,说话方式、行事风格自然迥异,正应了“千人千模样,万人万脾气”那句话。人无完人,金无赤足。过日子都有自己的谱局,外人自然不必说三道四、评头论足。但一个人的命运好坏,确实离不开自己的那张嘴。
嘴,乃话语之门,心灵之窗,福祸之本。守嘴不惹祸,守心不出错。说话艺术的确高深莫测,应三思而后说后行。
(摄影 曹新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