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说 || 王 炜:尘埃之上
原刊2018年6月23日《西安晚报》悦读·世说版
尘埃之上
王炜
四十二岁那年,老林终于结束了光棍生涯,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这个突然的“物理”变化,意外地发生在省城,确切说是在一个城中村的垃圾台边上。
破晓时分,村子依然沉睡着,昏黄了一夜的路灯,疲累地探着脑袋。几家早餐摊点已经出摊,锅碗瓢盆懒散地交响,有一搭没一搭的。叮咣叮咣,年轻人赶早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响彻长长的街面,惊得晚归的老鼠顺着墙根夺路急窜。嚓啦啦啦,一声长响刺破村落,一卷蓝色的卷闸门卷了上去,门下站出了老林。
老林睡眼惺忪,跟往常一样,蹲在门口阶沿上,从口袋踅摸出一根烟,点燃了,嗞嗞地吸着,目光迎送着过往的路人,远远地迎来,再迟迟地送远。要是女人,老林目送得更远。有女人单独路过他跟前,心里不免发毛,不由得会加快脚步。偶尔也有女人一边走,一边回头望向老林,确定他没有跟上来,才放慢步伐,心放回肚子里,继续前行。
周围林立的高楼,将不大的村子挤压得越发逼仄。村子前边是所高校,两三万的师生,养活着村子几乎所有的生灵:租户,出租户,大小摊贩,饭馆老板,甚至老鼠、苍蝇等这个些小的生态链,链接着村子白昼与黑夜的两端。除去暗夜遮蔽起来的热闹,其他时间,村子里人来人往,集市一般喧嚣。老林租住的屋子临街,只有五平米大小。屋外不远处一溜台阶,老林就在这儿摆个修鞋摊讨生活。每天早起卷闸门往上一推,晚上再往下一拉,一天又一天,光景就这么过去了。
老林得过小儿麻痹,走路不利索,一条腿软的恓惶。十八岁那年,老林第一次离开乡下老家,跟亲戚到了省城,在建筑工地上干些边边角角的小活。后来,老林摆水果摊,但天天要赶早到水果批发市场进货,他腿脚不灵便,干了一阵就停了。最后老林学了修鞋,支个摊就能挣钱,不用再东奔西颠,这一干就是十多年。老林言语少,人也随和,修鞋的价格,多半他说了不算,人家说多少就多少,不过也没人太刁难他,给的钱也差不离。再爱占便宜的人,也不至于占一个残疾光棍汉的便宜。就这样,见天开门,老林就天天有收入,挣不来大钱,小钱却不断,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老林屋子的斜对面,有一个垃圾台,常年放一个垃圾车斗,大包小包的垃圾,扔得里外都是。车斗周围,脏水横流,苍蝇嘤嘤嗡嗡,忙碌不歇。人人路过,都要掩鼻。一天,村长来了,拿了一把大铁锨,交给了老林。村长说,老林你离得近,给咱把这垃圾台卫生搞好,这里头的废品破烂全归你,拿去还能换大钱哩。老林应承了。他忙时修鞋,闲时就翻腾垃圾,顺手把周围收拾干净。每天早上,满满当当的垃圾车斗被运走,再放上一个空的。这空落落的车斗,让老林倍感失落,也让他充满希望。
那天是六一国际儿童节。这个时间节点,于老林是有特殊的纪念意义的,他记得很清。
午饭后,一个瘦女人提溜了一大包垃圾,吃力地扔进了垃圾车斗。老林瞅见里头有衣服。待瘦女人刚转身离开,老林就一瘸一拐地过去了。他从那包垃圾袋中翻出来一件白色的女式衫子,袖口和领口都是镂空花边的那种,很好看。顷刻间,老林就对这件女人上衣充满了爱意。就在这时,一条白皙滚圆的胳膊伸在了老林胸前。老林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白胖胖的女人,上身一件白色圆领单衫,胸前一个拳头大小淡紫色心形绣花,两腿绷着水红色的长裤,看着四十上下年龄,皮肤白皙,两个红脸蛋,个头和老林一般,一副富态样貌。老林问她弄啥呀,女人不吭声,眼睛直直地盯着老林手里的衣服。老林反应过来了,伸手将衣服给了女人。女人抱了衣服,还是看着老林,没有离开的意思。老林又问她哪儿的,女人仍不做声,依旧看着老林。老林不再理她,径直回了鞋摊。老林一转身,女人竟默默地跟了过来。老林木然了。过了好一会,老林问女人得是饿了,女人点点头。老林说,那你跟我来。老林带女人到了凉皮店,给女人要了一碗凉皮,一瓶冰峰汽水。凉皮端来了,女人没有落座,站着,将一碗凉皮狼吞虎咽地拨拉完了,又伸手抓过桌上的汽水瓶,拿掉吸管,嘴对瓶口,一仰脖子,一口气咕嘟完了。女人喘着气儿,用一只手背擦了一下嘴,另一手把空瓶子放回桌上,眼睛看着老林,嘴周围一圈红红的辣椒油。老林一根烟还没抽完,女人已经吃喝完毕了。老林从桌上撕了纸递给女人,问她吃饱了么,女人点点头。店老板目光异样,打量老林和女人好一阵了,终于凑近老林,挤眉弄眼地悄声问老林:这谁么?得是你媳妇?老林嗫嚅着说,再嫑胡说了,多少钱?老板直起腰板,笑着说,六块。老林付过钱,转身往回走。
老林走回了鞋摊,女人也跟了回来。女人一屁股坐在鞋摊边的小马扎上,说啥都不走了。这一坐,就是一下午。起初,周围四邻没人在意,都以为女人是来补鞋呢。老林的房东坐在自家商店里,看出异样来了——这个女人,半天没走!房东也发现,老林迎着他的目光时,神情和平时大不一样,明显有些躲闪。房东仔细打量女人,她坐在老林身旁,眼神有些呆滞,看老林时,似乎还透着一丝幽怨和胆怯……
老林后来回忆说,他不大记得女人当天和他具体都说了些啥。他问过女人名字,知道她大名叫“郭小燕”,小名“燕燕”,当然都是听音,字具体咋写,不知道。问她家境年龄,她要么摇头,要么木然,似乎一概不知。但听得出来,女人是西北人,甘肃一代口音。女人行为举止,不太像正常人,脑子像有点问题,但看上去和正常人没啥两样。
天上掉下个“燕妹妹”,端端正正地砸中了老林。
消息一下子传开了。人们争相赶来看稀罕,对女人问东问西,也问不出她的来历。有人就对老林说了,这女人也怪可怜的,你也没个媳妇,就留下给你当媳妇,过过活吧。可是,女人来路不明,老林很是犹豫,但他确实怜惜女人,心里多少也不想让她走,一时间还真拿不定主意。
天快黑了,燕燕仍没走,她没有一丁点要走的意思。
四十二岁的老林,与他的童子身,就作别在儿童节这一夜了。
燕燕留了下来,和老林过起了日子。每天早起,老林出摊,开启一天天新鲜的日子。燕燕随后起床,洗漱完毕,坐到床沿,拿出镜子,描眉画眼,左瞧瞧右看看,直画到满意才罢手。老林催促早饭了,燕燕就去村口买回来。看着燕燕来去的身影,老林很享受,燕燕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温馨。
这个五平米的家,是燕燕和老林的全部。燕燕爱美,也爱干净,才穿了一两天的衣服,她都要逼老林换下身来洗,任老林怎么反对都没用。习惯了,老林也就由着她了。垃圾台里捡来的衣服,燕燕仔仔细细洗过才上身。有一次,燕燕捡回一对红色枕套,上面绣着“美满幸福”和“相亲相爱”,燕燕很喜欢,洗净后就套在她和老林的枕头上了。两个摆在床头的红色枕头,在屋子里是最炫目的。
燕燕不大会做饭,更不会炒菜,也不会擀面。都是西北人,面肚子,好吃面食。下面条,燕燕拿手。买回湿面条,等煤气灶头水烧开了,丢进锅里,中间再丢把绿菜。煮得差不多了,捞到一大一小两个碗里,调上盐醋酱油辣子,剜块老林炒的肉臊子,拌匀乎了,大碗端给老林,小碗给自己,两下里就呼噜呼噜吃上了。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让老林倍感踏实。他觉得,有了燕燕之后,他的“窝”才变成了家。
门上的钥匙,老林交给燕燕管。燕燕要出门时,就会拉下卷闸门锁上。燕燕来之前,老林白天从来不锁门,但老林并不阻止她。老林在鞋摊忙活,每天挣来的钱,虽然都不是大票子,也都交给燕燕。钥匙和钱都交给燕燕,老林觉得,只有这样,燕燕才能真正成为这个家里的女主人。燕燕不认识钱,更不会算账。对她来说,说是买东西,不如说是换东西,拿钱换。她拿了要的东西,就给人家递上钱,只等找钱就是了。有时候人家说钱不够,她就再给。她大致能从纸张大小,判断钱的面额大小。因而,她掏出来的钱,都会叠得整整齐齐,大钱在最底下,毛票在上面。村里店面的大小老板,都认识她,也没人骗她的钱,谁会去骗她和老林的钱呢?
苞谷棒子,锅盔牙子,香蕉桔子,燕燕也经常往回买,自己吃,也给老林吃。苞谷棒子她正啃着,就递到老林嘴边了,老林并不言语,手上忙着,也不接手,伸长脖子啃一口,笑眯眯地看看她,俨然一对恋人样。
从垃圾台里,燕燕不仅捡回自己喜欢的衣服,还捡了许多包包和配饰,也捡菜叶子,菜叶子老林不让捡,可燕燕说明明能吃么,怪糟蹋的。包包捡了不少,五颜六色,堆满了床底,又慢慢堆到了床头。包包有掉拉链的,有裂口的,燕燕都仔仔细细收拾干净了。只要燕燕喜欢,老林都给她拾掇好。首饰也不少,耳环、项链、镯子、戒指几乎都有,塑料的,金属的,玻璃的,各种材质的。燕燕左右手都戴着戒指,除了两个大拇指,其余八指都没空着,有几个手指上甚至戴了两三个。燕燕两个手腕也都戴着镯子,一边两个,一边三个的,几乎都不成对。耳环项链她也经常换着戴,甚至一天早晚都不一样。燕燕把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行动走路叮叮当当响。她的这些首饰,没人会当宝贝。可在她那里,那些全是宝贝。燕燕的首饰盒,是个一拃多长的装药片的铁盒子,平时就放在床头的枕头边上,每天起床叠了被子,燕燕就用被子严严实实地捂住铁盒,每每出门,锁上卷闸门她才放心。
燕燕还爱哼歌,哼《小燕子》,哼《小苹果》,还会哼《还珠格格》那个主题曲。忙的时候哼,闲的时候也哼。她哼歌时,老林要闲着,就点根烟,搭个二郎腿,坐在鞋摊上,仔细地听着,那条病腿和脚,合着拍子抖动着。燕燕愉悦,他比燕燕更愉悦。
这愉悦的日子,来得容易,也不容易。
老林和燕燕过在一起还不满一个月,有天,老林的鞋摊上来了两个警察,老林看见警察站在眼前,腿就哆嗦开了。活了半辈子,老林最怕的就是警察,虽然没干过让警察关怀的事儿,可老林骨子里怕。一个警察向老林亮了证件后,问他:你是老林吧?有人举报你买卖妇女,我们来做调查……老林当时懵了,啥话也说不出来了。警察又重复了几遍,老林吭哧了半天,嘴里终于蹦出了两个字:没……有!
恰好,村长路过,就和两个警察打招呼,村长认识他们。村长问警察:老林出啥事了?一个警察说有人举报了老林。村长听完就笑了。村长说,他妈的个脚,这谁闲得蛋疼了!见不得穷人开个荤!嘴上骂归骂,村长心下也盘算,得把两个警察对付了。村长接着说:老林这事我知根知底,是那女人找的老林,两人应该属于自由恋爱,不存在拐卖妇女问题,这一点四邻八舍都能作证。最后,警察叫村长和老林在他们记录的本子上签字、按手印,这事就过去了。
后来,村长对老林说:老林啊老林,你这还给咱整出“绯闻”来了,这自由恋爱的味道……咋样吗?这女人,白白胖胖,还受用吧?老林憨憨地笑着,不知所措。村长又说:不过,你要日子过得安稳,还得名正言顺。老林一头雾水。村长直接挑明了说:你得明媒正娶一回。老林说:那你看,我……咋弄?村长说:老林,你咋就是个木桩桩么!摆上三桌饭,请大家吃顿喜酒,给你证个婚,这事不就成了么!
三天后,村头“好乐聚”酒楼,村长招呼来两桌人,给老林和燕燕办婚宴。宴席上,村长说:老林到咱村也有年头了吧,这些年,谁家一家老小的鞋,一年没让老林拾掇个十双八双的。这老林,也是上辈子烧香积德了,光棍窝掉了个心疼蛋蛋女人,咱大家今儿个给老林办个婚礼,老林今后的日子,也就光明正大了……
村长一席话,让老林流下了两行热泪。众人道喜,敬老林酒,老林都闷声干了。那天,老林喝得不省人事。
第二日,老林和燕燕把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钱整整齐齐码成一打,找到村长家。老林问村长:酒席花了多少钱?村长说:算了吧,没花多钱,钱留着给你们添几样家具吧,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两人掀来扥去一阵子,村长坚决不收。老林感激不尽。临走,村长交代老林:有空带燕燕回老家补个结婚证。
不觉不已,时间过了一年多。有天下午,老林的鞋摊前来了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自称是燕燕的老公。老林吃惊不小,自从和燕燕生活在一起,老林不是没想过有这么一天——燕燕的家人或者丈夫突然找上门来。中年男人看着茫然失措的老林,继续说他要带走燕燕,还要去告老林破坏了他们的婚姻,叫老林去坐牢。看老林已经被吓住了,中年男人腰板挺得更直了,好像他占尽了天理,说话的声调便更高了,像是在声讨一个被抓了现形的贼一样。不一会,鞋摊边围了一圈人,老林房东也来了,房东问中年男人:你说你是燕燕的老公,有证据吗?拿出结婚证就行。中年男人趾高气扬,说结婚证在他老家放着,谁会整天带在身上。旁边有人说:叫燕燕来,看燕燕认识他不。燕燕被叫了过来,她看着中年男人,一脸茫然,显然一点都不认识。中年男人走过去,抓住燕燕一只胳膊,近乎是喊道:燕燕,你咋跑这里来了吗?!跟我回去,三个娃儿整天要妈哩!燕燕甩脱中年男人的手,吃惊害怕地朝后退着说:我不认识你……你胡说啥哩!大家七嘴八舌,责问中年男人:你是人家老公,人家都不认识你,你怕是个骗子吧?中年男人有些慌乱,嘴里仍然嘟嘟囔囔,说要跟老林没完,看样子是在虚张声势。
不知是谁叫来了村长,村长和一圈人都盯着快要蔫瘪了的中年男人。村长说:你不要欺负老林,你拿来你的结婚手续,我们就认,空口无凭,我们还要告你诈骗哩。中年男人软了下去,嘴上说着:你们等着,我拿来结婚证给你们看,到时候看你们咋说。说着,就灰溜溜地走了。老林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放到了半胸口。
晚上十点多,老林拉下的卷闸门被敲响了,有人喊老林开门,老林腿就打颤了,他听出是中年男人的声音。老林不敢开门,燕燕也很害怕,紧抓着老林的胳膊不放。中年男人在门外喊着,要老林把燕燕放出来,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帮腔,说是再不开门就撬门了,显然是中年男人找来的帮手。中年男人又说,不放燕燕也行,叫老林给他五千块钱赔偿,他就不再追究。砸门时房东也听到了,由于是晚上,房东也不敢贸然出面,就站在自家楼顶,对着夜色下的街面上喊:大晚上的,喊叫啥哩!还有这样讹人的!我已经打了110报警了,警察一会就到了。中年男人一听说报了警,立马和同伙骑着摩托车跑了。
第二天中午,村长来找老林,说先天下午有人拍了中年男人的视频,派出所看了,认出是邻村的混混,估计是没钱花了,过来讹人来了,派出所已经招呼过了。那人并不是燕燕的老公,叫老林和燕燕安心过日子。老林悬着的心又向下放了一截,但从此就这么悬着了。
日子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经了上次的事情后,燕燕更顾家了,没事从不远离,除了买菜做饭,也都呆在村子里,走得并不远,临走她都要拉下门锁上。房东有天跟老林说,操心你媳妇哪天把门弄坏了。老林想也是。
天热了,有天晚上,燕燕在卫生间冲完澡,出来时顺手锁了门。卫生间是房客公用的,那一晚,大家都挺“惨”。第二早,房东“查”到了燕燕头上。在老林跟前“告”了燕燕。老林心里憋气了,气呼呼地冲进了屋子。燕燕正坐在床上,摆弄她那些“宝贝”包包,腿上、床上到处都是。老林蹿了过去,火冒三丈,你倒是把屋里弄成垃圾场了!说着,一把把几个包包拨到了地上。燕燕跳下床,拉住了老林的胳膊,又打又捶,又掐又拧,很是生气,闹腾一阵,最后出了门,气呼呼地走了。老林也没当回事,两年来她们也磕磕绊绊地吵过。吵得最凶的一回,燕燕也是夺门而出,一大阵子后,提着菜回来了,接着择菜做饭,跟啥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回,老林也没在意,仍旧去垃圾台边忙活了。等忙完回屋,他傻眼了。燕燕的那些“宝贝”一个也没有了,床上床下空荡荡的。老林的心一下子空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中间,燕燕回来过,拿走了她心爱的“宝贝”。燕燕跑了?
老林拖着病腿,一瘸一拐地奔到街上,找了一圈又一圈,没有看到燕燕,影子都没看到。接连找了七八天,也是没有音讯。
燕燕就这么消失了,消失在老林的生活里,消失在这个五平米的屋子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燕燕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就像她从哪里来,她为啥来到了这里一样,没有一个人知道。
这样的结局,老林始料不及,他也不是没有想到过,他甚至想到过几个结局,要么燕燕的家人真找来了,或者燕燕突然清醒了……
无论哪种结局,老林想,他都会坚定地和燕燕过下去。
燕燕走了,带走了老林的魂。燕燕天天在他眼皮底下时,他没有觉得她对他竟然有那么重要。两年来,他们之间的情感沟通,就像串联的灯泡一样,正亮着,突然就全灭了。老林那边的灯泡是并联的,燕燕这边灭了,他那边依旧亮着。
燕燕不会用言语表达情感,她只围着老林,围着这个家转,她每天出出进进忙活着,买菜做饭洗衣,在垃圾台“淘宝”,在屋子捣腾她捡来的那些“宝贝”。日子一天天漠然地过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味道,可她爱这里,她对老林好。燕燕背地里也跟人说过,老林是个好人,老林也对她好。
老林每天照旧出摊。现在的老林,就像蔫了的气球,再也不像燕燕在时那样神采奕奕了。衣服很久都不换,袖口前胸脏兮兮的。有人说老林,六块钱换了个露水夫妻,过了两年日子,也值了。老林不做声。
鞋摊上没活了,老林就侧身半躺在床上,头枕着叠靠在墙上的那对大红枕头,神情漠然,两眼泪汪汪的,望向门外的街面,一只胳膊横出床面,手指上夹着烟,一截长长的烟灰,像快要掉落了,许久却仍未掉落,在若有若无的烟柱下,定格了时空。
老林也懒得去收拾垃圾台了。好几次村长来了,看到垃圾台边上遍地的垃圾,喊老林放勤快些,抓紧收拾,问老林得是又想媳妇呢?村长喊过了,声音还在回旋,人早走远了。
有一次,老林远远地瞅见一个女人,像是燕燕的背影,上衣也是燕燕穿过的颜色。老林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一瘸一拐的,身子上下颠簸,速度却极快,脚上带起了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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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炜,陕西乾县人,现居西安。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习作见《博爱》《奔流》《精短小说》《微篇小说》《西北文学》《北京晚报》《陕西日报》《西安日报》《西安晚报》《文化艺术报》等报刊。获《光明日报》主办全国征文大赛三等奖、《衡水日报》主办全国征文大赛二等奖等奖项,创编有《西北作家》公众平台。从事文字编辑,文案策划、撰稿,影视广告策划、编导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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