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朱文杰:苏州狮子林

苏州狮子林
朱文杰

十八年前,第一次到苏州,曾在狮子林留下一首诗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淘气的狮子
就地一滚
就滚出了十八般的风骚。
当时为自己这一句“十八般风骚”特得意,是借用十八般武艺的灵悟所得。十八年后再游狮子林,发现这里有桃园十八景之说,才觉得这“十八”的数字竟然含了这么多巧合和奥妙,让我着实费思量了一番,似乎这狮子林特别的和我有缘。
关于狮子林来历的传说特别神奇,说的是天目山一块岩石,因经年累月聆听中峰法师讲经说法,居然通灵成精,化为神狮,成了佛国之兽。一日,它随中峰禅师到苏州菩提正宗寺,只见寺中怪石嶙峋,状似狮子,那由天目岩石变成的神狮见了,乐得就地打滚,亮出本相,一下变成狮子峰,屹立在寺院之东南,成了诸峰之冠,再也乐不思蜀。身上散落的狮毛,也纷纷变做各种各样姿态各异的小狮子,共有五百多种不同形态,真可为风骚无限,风情万种,从此菩提正宗寺改名为狮子林。
但实际上据《狮子林纪胜集》记载,则是天如禅师为纪念他的师傅中峰和尚而创建。因中峰和尚原住天目狮子岩。起初狮子林范围小,属菩提正宗寺一部分,到了清代乾隆12年,才和佛寺分开,以后屡经兴废,才演变成今日之规模。
狮子林 在苏州园林的诸园中风格独异,最具个性,其高墙峻宇,围出一片15亩大小,东南山、西北水相依,峰峦错落,楼阁隐现,长廊环绕的一处通幽之境。不愧是享誉天下,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中国独有的园林经典。
狮子林以太湖石,垒出众多怪石假山而著称,那起伏峰峦,气势不凡,给人只疑身在老林深山的感觉。假山又以岩壑盘绕,洞穴深幽,如迷宫、八卦的神奇取胜。狮子林素有假山王国之誉。你如仄径蚁曲穿行其中,会顿生童趣,乐而忘忧。在那黢黑的洞中钻进钻出,忽明忽暗,怪石孔隙中不时会洒下亮光,让你舒心畅意,怎一个爽字了得,绝不会有半分的阴沉、灰暗和畏惧,左一转右一弯的盘旋,半天绕不出来,其间之奥妙诡异,让你半天省不过神来。一会儿看着要山穷水尽,一会儿又分明是峰回路转。那些像狮子的石头,千奇百怪,各领风骚,有像狮子滚绣球的,有像直立作狮吼状的,有睡卧的、有舞动的。尤其水中一石,如幼狮踩水嬉戏,绿波荡漾,水影迷离,好不怡然自得。这些狮形石头,有酷似的、形意的,皆神韵妙绝,有诗云:“卷毛舔舌表状殊,伏而不动非石乎。”当然也有如虎如鹰、如鼋如鲸的,在难以名状中尽可发挥你的艺术想象,我把这叫做灵石感应。

这些假山石头也有雅名,叫什么含晖、吐月、玄玉、昂霄,说起来还都是元朝遗物,但光有雅名不行,不如再起个俗名,当外号,给人点亲切感。说起假山我曾有诗说:“假山的假,俗中的雅。”而现今什么都可以打假,唯假山不能打,这狮子林的假山,玲珑峻秀,空灵雅致,虚实之间,虽是人工堆叠,但确实给人自然天成之感,其摆置堆叠技艺之高,和谐与微妙的分寸感,以假乱真,咫尺之内再造乾坤的神工鬼斧,让你惊叹其中透出的大家风范。其实这叠石造园背后确有高人,据传,元代造园时,曾请大画家倪瓒等人共同设计,中国园林追求画意诗情,其本身就是一幅幅活的、动态的山水画,所以请画家来参与设计,肯定事半功倍了。倪瓒不但画了著名的《狮子林图卷》,还亲自指点堆叠假山,现在狮子林还有遗存,在众石中独领风骚,但到底是哪一座,要有艺术家的眼光才能发现。
有关狮子林的传说很多,最神奇的是八仙中的吕洞宾和李铁拐,同游狮子林,钻进假山之中,探奇寻幽,不知是绕不出来,还是迷恋其中之乐而忘返,竟在其中一洞中下起棋来。我是相信他们留恋其中之乐而忘返的,谁让他们中一个叫“洞宾”呢。还传说吕洞宾用宝剑刻下棋盘,他们下过棋的洞被称为棋盘洞,可惜我乱爬乱钻了几个来回,竟然错失了。
这狮子林的石头就是闻名天下的中国四大景观名石之首的太湖石,另外三种为:灵璧石、昆山石、大理石。而我对太湖石情有独钟,一直有种特别的喜爱,那种玲珑剔透,那种嶙峋傲岸,都显示出一种天机自然的灵空之境,饱经沧桑的大美之境。
我最早知道太湖石,是从《水浒传》中青面兽杨志押运花石纲这一节中,这“花石”就是太湖石了,等我在苏州园林见了这姿态殊异、千奇百怪的太湖石,以为是见到了石头中的灵物、圣物,而狮子林集合了天下这么多太湖石,为苏州园林之最,就更是让我倾慕之中倍感亲切了。
狮子林不光是石头美、假山绝,而穿插其中的廊、亭、楼、阁、水榭、石舫、古木、名花也非同一般,我最欣赏的是名字叫得奇绝且皆有来历。例如燕誉堂取自于《诗经》:“式燕且誉,好尔无射;”指柏轩则借高启的“笑指庭前柏”诗意;见山楼是妙用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这些,都让你在观赏之余,有了一种文思泉涌的曲折回环。
从见山楼南望,见的是窗外纵横假山,满目怪石,恰似一横幅的山水画卷;而立雪堂用的是“程门之雪”的典故。还有名字较长的疏香暗影楼,分明从林和清诗中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拿来;紧挨着则是恰到妙处的问梅阁,取之李俊明的诗“借问梅花堂上月,不知别后几回圆。”问梅阁又与双香仙馆相邻,因了这馆中的梅和馆外的莲之故,这楼、阁、馆三个点以梅相连,独具慧心,让你逐香而游,兴味盎然。还有位于假山环抱之中的卧云室,据传古人以峰石比云,那室外叠峰的峰石岩壑,如云环绕、簇拥,你进入其中有如卧云一般的爽意缥缈。这名字里边都藏着大学问,处处透着诗意,处处显露境界,细细品味之,当获益匪浅。
这里还有著名的真趣亭,其名字由来还引出一个故事,说的是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到狮子林游玩,状元郎黄熙充当导游,乾隆游完,对狮子林给他的新鲜刺激显得兴奋异常,随笔题下“真有趣”三个字。黄熙在旁伺候,看了觉得太俗,灵机一动,上前奏道:“臣见圣上御笔,笔笔铁画银钩,字字龙飞凤舞,其中这个‘有’字,更是百媚千态。臣冒昧该死,望乞圣上将这个‘有’赐与小臣。”乾隆一听,话外有音,少了这个‘有’字,更显雅致,便顺水推舟,借机同意点头,随即另写小字一行,“御赐黄熙有”,赏给黄熙,留下“真趣”两字刻匾,挂匾的亭子就成了如今的真趣亭。
这故事不论真假,肯定是自鸣清高的文人编的,把一个中国最爱游玩,也最会游玩,把个江南游成了“人间天堂”的皇帝,贬损得不露一点火气。但我以为,乾隆本就是个俗皇帝,“真有趣”才是他的真情实感,他把“有”赐给了人,自己不是就没“有”了吗?寓意不好,而且还违了本意。狮子林本就是个雅俗共赏的有趣园子。你游它,就要身体力行去钻假山中那些洞窟窿,参与性使之有了亲近、亲切之感,这也正是它有别其它园子的文人趣味的地方。乾隆如果练习过脑筋急转弯,就不会把“有”赐人了。
狮子林的俗,是俗中有雅的大众趣味,乾隆经一个文人点拨,想脱俗,反而落了下乘。其实,当我游完狮子林出门的时候,生出的正好是这有趣的感触,虽然我十八年前为狮子林赋诗,并为写出“十八般的风骚”的句子而得意,但骨子里,按状元郎黄熙的看法还是脱不了俗的。
唉!谁让我偏偏就喜欢这雅中有俗,俗中有雅的狮子林呢。
2005年5月16日
发表于《西北航空》2005年第8期

      朱文杰:1948年生于西安,西安市文史馆馆员、“老西安研究中心”主任,西安市诗书画研究会名誉会长、西北大学中国节庆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西安秦砖汉瓦研究会副会长。系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出版诗集《哭泉》《灵石》《梦石》《朱文杰诗集》(上、下卷);报告文学《老三届采访手记》;散文集《清平乐》《拾穗集》 《长安回望》《吉祥陕西》(上、下卷),《邮票上的美丽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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