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到底有多大的罪?|乱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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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刚作品,图片来自网络)
1985年7月7日、8日、9日,我在江苏省武进县前黄中学(我的母校)参加了改变我一生命运的全国高等教育统一招生考试(详见1985,我的高考|往事)。
今天距离我参加高考已经有24年了(注:原文写于2009年6月7日)。
现在,如果再让我进考场,也许会得好几个大鸭蛋——现在我常常连我们家丫头幼儿园做得数学题都看不懂,要颇费一番功夫后才能搞明白,遑论高考了。
自30余年前恢复高考以后,虽然那个时候入学比例很低,但1980年代无疑是高考的黄金时代,当时的社会全没有今天对高考那种攻击,考不上大学,没有人怪应试教育毁灭人才,只有归咎于自己没有努力用功学习。虽然今天郎咸平大肆抨击“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个伪命题,不过,在1980年代早期的环境下,这个命题显然还是真的——我们不能跳离开历史,孤立地看待曾经的生活。存在,在它适用的范畴之内,就有合理性合法性。
30年白云苍狗。令人吊诡的是,在经历高校大扩招之后,那么多人进入大学之后,考生们,尤其家长和所谓的社会贤达,却越来越对高考恨之入骨,读那些人对高考和应试教育的文字,真有食肉寝皮的感觉,恨不得一废而快之。在远离高考多年之后,这种痛恨是我所无法体会理解的。
不过,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对高考和应试教育的看法与很多社会贤达不一样。
许多人在抨击高考制度时,总喜欢拿天才说事。这个大人物没上过大学,那个大学者大学没毕业,他是中专生,她是小学生,似乎只有没有上过大学的人才能成才。问题是,一个社会的天才总是只有那么几个,家里摊到个天才,还要有伯乐相识,这简直比中六合彩还难。
以最世俗的成功标准,总体而言,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正常的社会中成功的几率要远高于没有受过教育的人,这个观点是有统计学的支持的。
没有受过良好教育而成功的几率高于受过教育的人的,一定是在一个动荡混乱的时代,是一个濒于失败的或者说已经失败的国家或时代,所谓乱世出英雄,所谓刘项原来不读书。
显然,社会发展到今天,往回走回到不读书就能逞英豪的白卷英雄时代,在中国,在我看来,也是渐行渐远,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更为重要的是,在今天的中国,高考和应试教育,依然是普通中国人在这个复杂多变的社会中,相对而言,最为公平的机会,甚至,某种意义上说,是唯一可能有机会获得公平的制度。也许考试前后你和你的家人,都可以利用各种关系运作,但在进入考场那一刻起,无论你出身贵贱,贫富,相貌,也不论你是住名邸豪宅还是穷街陋巷,坐宝马奔驰还是自行车11路车。当录取分数线出来后,对许多人而言,在这一个时间段里,也是平等的。犹如人一脚踏进坟墓,在上帝面前,从此就是平等的。
我和我的朋友们,绝大多数出身普通农村家庭,当我们一起聊及高考时,都会感谢当年那个逐渐还权于民的社会,感谢高考给与了我们什么是公平的基础启蒙——那就是分数面前人人平等;感谢高考给予了我们这样一个认知——知识真的能够改变命运。
感谢高考,他曾经让许许多多生活在社会底层的青年人及其家人,看到了改变的希望。
也许,如果不是高考,我还在江苏乡下子承父业,打渔杀猪种地,顶多开个小工厂。我跟我弟弟生活轨迹的不同,最大的一个差异因素就是高考。
没有一个制度是完美无缺的,然而,到目前为止,至少,我还未发现比高考更好的选拔制度。
回过头来说,这些年推行的所谓素质教育,从大方向来说似乎是那么回事,但在生意至上甚嚣尘上的中国,在一些所谓的社会贤达手中,素质教育与其它引入中国的理论一样,不可避免异化。它已经堕落为一个特别可怕的东西,正在演变为一个加速社会分裂的工具。中国式的素质教育,实质上演变成正在剥夺普通人,尤其是城市社会底层和农民子女受教育的机会。
端午节在朋友家,聊及社会崩溃的可能,我说只要这个社会,还保有这样一种机制,它能够让不同社会阶层的一些精英,在社会中实现自由流动,底层精英经过努力,比如高考(过去是科考)和经商实业,能够跻身上层社会,并参与这个社会的决策,这个社会还是会让人看到一线希望,各个社会阶层的精英,如果认为奋斗要比瓦解付出的代价少,就可能会为某一目标去奋斗,从而消解离心的力量。虽然这一观点有点阿Q,只是一种精神鸦片,但它却是屡试不爽的。
但,中国式的素质教育,却正在瓦解这样一个制度,它逐渐使教育和上大学成为城市居民和有钱人的堂会,有教无类的丧失,使一个社会中不同社会阶层间的正常流通产生了阻隔,最终将导致这个社会的崩裂。
我问过我周围熟悉的人,从国际大公司的全球副总裁到中国政府的官员,到大学的教授,报纸的的主编,电视台的制片,个个堪称栋梁之人,有哪一位不是应试教育和高考下的蛋?
没有点头者。
(原文写于2009年6月7日,题目是新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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