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将诗思入画图——陈玉圃《客中初夏诗意》的情致
这里,画家引宋朝司马光《客中初夏》诗作题,付诸丹青,为我们描绘出了一幅明润恬适的山居小景。
因为不是拈一两句诗文作图,而是依照全诗意趣创作,诗中所涉具体内容皆应落入画中,否则就有离题之虞。诗文为“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古人作诗有时不只停留在字面上,文字后面常有隐喻,这诗中说的没有“柳絮”飞舞,惟有“葵花”向阳,当是暗写彼时朝政清明,奸妄敛迹,忠贞得志的政局。若用绘画语言表达,只能绘其外形,难以言明其义。诗中提到有山,有屋,有细雨乍晴的天气,有朝阳绽开的向日葵。对诗人来说,“景乃诗之媒”;
对画家再创作来说,“诗乃景之媒”。是故,画家依循诗意,取小村一角,围绕着几间瓦屋展开画面。瓦屋笔致较细,屋瓦和木墙壁板及屋山脊各处均较具体,不概念,屋前高树浓翳,屋后屋侧疏枝蟠柯。枝干双勾出之,曲折有致、有藏有露,枯润相参,浓淡交迭,表现了不同的品种和前后的层次。树边山石嶔崎磊落,勾皴点划一气呵成,略施薄彩,老到苍厚,朗润明净,笔触和造型互为因果。
左面一处浓墨重写,稳定构图;右面一处较远较淡,由两块巨石合成,有横中求纵引发构图之意。更值得细审的是散布在各处的为数颇多的向日葵,疏疏落落地环护着瓦屋,起着统一、统驭作品基调的作用,构成这幅作品特殊情味;淡墨黄花,浓墨杆叶,似一群活泼泼的小女孩三三两两簇拥一起,有的窃窃私语,有的高声朗笑,有的低头沉思,仿佛附丽着人的思想感情。此地虽有山野草木隔世,倒也没有遗世独处的孤寂。
画中最触目的,也是全篇的点睛之笔,当是那背立画幅中心的红衣策杖老者了,他八成就是那位北宋大政治家兼诗人的朝廷命官司马大人了。此刻,于明媚的阳光下,立在当户南山之上,逍遥地欣赏着这微雨乍晴、云烟漫壑的山景,兴许他心中正为春去夏来柳树不再飞絮,葵花笑脸向阳的宜人的时节在酝酿着这首自得其乐的《客中初夏》的构思哩!
画家给诗人留出大片的空白,让他自由骋想,是高妙的;为表现“雨乍晴”的温润气息,是恰当的;在上下画面紧锣密鼓的节奏间,划一大段休止符,也是合乎情理的。烟云的流贯方向与山石和瓦屋的趋势,全篇形成了一个大大的“之”字形,使画面有一股流动的气脉,令人有活跃之感。如果挑剔的话,此画烟云上方的弧形过于生硬,若略有波状起伏或略虚一些,可能会更自然生动;远山亦似嫌重了一些,也似粗糙了些,倘稍加留意,作品将更为完美。我之所言,不知当否。当然就总体上衡量,仍瑕不掩瑜,不关宏旨,作品还是站得住的。
这幅山居小景,不论大处细处,处处笔到形随,或由淡趋浓,或由浓趋淡,多以湿润之笔取胜,满篇流动着儒雅澄净,清新润泽的气氛,给人以欣欣向荣乐观向上的感受。面对着这初夏的氤氲和媚的雨霁时刻的明山、净树、朗屋和笑脸向阳的葵花,品味着画中诗句,我似乎翩翩然也有画中人睹物知时的那份思绪了。
1994年7月第1版
编著:吴国亭
吴国亭《当代山水画佳作赏析》
目录
10、平凡的画材 优美的画卷——浅论宋玉麟《皖山春色》的意匠
日本美术评论家吉村贞司先生对中国当前绘画状况发议论道我感到遗憾,中国绘画已经把曾经睥睨世界的伟大的地方丢掉了,每当我回首中国绘画光辉的过去时,就为今日的贫乏而叹息。”
又说,“我希望至少不要把过去的伟大作品全部都当成过时的东西丢掉,好好地研究研究,好好地看一看,再在这个基础上发现美的道路,走上新的旅程。”(《宇宙的精神自然的生命》)好心的批评,偏颇的意见和恳切的期望,都搅在一起了,其本意是希望我们在尊重民族文化传统的基础上贯彻古为今用推陈出新的精神。每当我翻到笔记本上的这段话时,真是百感交集,不知该从何说起是好。
是的,眼下有一批“美术家”,他们有的只学了十年八年画,有的甚至只学了两三年画,手头既未掌握笔墨功夫,胸中又无文墨积累,可极能经营、颇善公关,常常活跃于电视银屏上,应酬于豪华的酒宴上,作品刊印在自费的画集里,张挂在大宾馆的小卖部中,其至挂着“中国著名画家”的头衔奔走于海内外,把个画坛搞得有声有色,十分热闹,像卖假药的江湖郎中那样滥造又丑又怪的东西四处兜售。对此,许多正派的画家们是不屑一顾的,指出他们的怪画背后所隐藏的实质是:
一些有点成就的画家在具象上创作不出新意来,画点怪画来掩盖他的窘迫相;而那些技术本不高明,出不起风头,画点怪画,可以吸引一部分人的注意,如果怪得新奇的话,还可一鸣惊人。
鲁迅曾说一怪即便胡来。”胡来正是藏拙的好办法。但是,与此同时,中国当今尚有不少耐得寂寞,认真做学问的画家,他们人品端悫,谦虚谨慎,并且甘于淡泊'不随时俗浮沉,默默地探索着比前人更深更广的艺术道路,他们是我们民族文化的主流,画界的精英,精神文明的中坚。我想,吉村先生可能看到的只是中国画界鱼目混珠、瓦釜雷鸣的前者而忽视了后者所发出的感喟吧!
有感于此,我一直就想编著一本能够真实全面反映当代中国山水画水平的画集,顺便写点宣传文字,阐明自己的观点,让人们真正摸到现今山水画创作的脉膊,于端正画风、于学术研究作点实事,在画界哪怕起点微小的作用也好。
然而古人说,“评画大难,苟非巨鉴,必不允当。”(清·范玑)我非巨鉴,怎能胜任?孟子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又怎敢在人们面前老三老四指手划脚?但心中确实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涌动,加之全国各地广大习画者的普遍要求和出版社的一再催促,在主客观的迫使下,不避才疏学浅之短,以一名讲解员的身份和口气说话,不摆居高临下的架子对待作者和读者,总该是可以的吧!于是丢下画笔,干起这吃力的“爬格子”的营生来,时辍时写,前后花了两年多时间。
书中入选的篇什自然反映了编著者的观点和对作品的理解,这些作品不能说张张都无懈可击,不过,总体上看都相当严肃,较为完整,多能在传统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反映生活有一定的思想内容,有特定的意趣,画面的组织和笔墨也经得起推敲,至少没有把民族传统“当成过时的东西丢掉”。
我在选画时主要把握艺术质量,而不计作者社会地位高低,知名度大小,润格多少,年龄长幼等画外因素。我尊重学术权威,但也不怠慢无名画家。这一点,在目录的编排上读者亦可看得出来,前后次序无轻重高下之分,主要考虑题材和风格的变化,使全书取得统盘平衡。
还要说清楚的是,一幅优秀的作品应该在各个方面都是站得住的,无论从选材、立意、布局、笔墨、色彩或者从气韵、格调等各个角度去分析都有可取之处,但要对八十余幅作品泛泛而谈,定然象报流水账一样乏味,谁还有兴致逐幅细读下去呢?
“大观园”里的姑娘个个标致,但美得不一样,各有各的相貌,各有各的风韵,我力图用自己有限的知识在这许多画幅上,象中求理,形中取法,通过逆向思维,依循画家足迹既寻觅它们共同的东西,更着重它们自身的特点予以解说。
关于作品的分析,歌德曾说过广题材人人看得见,内容只有费过一番力的人可以寻到,而形式对大多数人则是个秘密。”绘画艺术美更多的则是形式美,解说的重点侧重于艺术形式规律的揭示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囿于编著者的见识,除入选作品之外,各地定然有许多我不知道的高手和精作被遗漏,有些是约了稿而无条件提供幻灯片的,有些是约稿限于篇幅怕增加读者负担而精减了的。
书稿付梓时,遗珠之憾与割爱之痛交并于心,实出无奈,敬请有关同仁海涵;同时由于编著者学力不逮,对作品开掘得不深不透,或许难免还有谬误之处,也希作者和读者指教。
吴国亭 199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