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我就在盐池》连载7:
《那会儿我就在盐池》
作者 张巍
第七章 “少年犯”生产的塑料水壶把我吓坏了
我不知道现在的小学生是不是还像我们那会儿上小学的时那样,每年春天开学,每个学校各个年级的每个班,都要开始为清明节到烈士陵园扫墓做准备。
我儿子今年已经五年级了。这几年,我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件事。或许是银川的烈士陵园离市区太远,怕孩子们来去路上有什么意外。又或许学校觉得这个活动人太多,为了避免有可能出现的意外,索性取消了这个活动。总之,我儿子从来没有说过他们学校说要组织去八里桥扫墓。
但在我们的小学时代,这是一件非常隆重的活动。每个班的老师都会早早的准备一些革命文学作品,或是诗歌,或是歌曲,挑选优秀的学生,让大家背会,到纪念塔去表演。
清明节来临的时候,学校会组织所有的班级,学生们系上红领巾,举上队旗,排着队,一个班跟着一个班,唱着歌唱二小放牛郎这一类歌曲,从学校一直走到纪念塔。现在看起来,这段路也就大概一公里,可是在一个小学生的眼里,这段路不亚于两万五千里长征。
平时在学校上学的时候,我们的书包里是没有水壶的,那是个奢侈的玩意,一块钱左右一个,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块钱可以用来办很多事情,买很多东西,那时一盒火柴才二分钱,家长是断不会花一块钱,给孩子买这么一个“胡贵尼”的东西的。学校有专门的水房,也给大家配了搪瓷杯子,下课的时候,谁渴了,就会跑到水房拿起杯子咕嘟咕嘟灌几口,当然也有渴的不行行的学生,直接拿起水壶就往嘴里灌。
但在清明的前一天,老师都会提醒学生,第二天让家长给大家准备水。所以第二天,去往纪念塔的队伍里最花哨的就是各样的水壶。大部分学生家里都是用各种玻璃瓶给孩子装一瓶水,有的是医院用完的盐水瓶子;有的是喝完的啤酒瓶子;还有的是吃完罐头的瓶子。家境一般的,会背着长辈用过的军用水壶,铝的,外面系着军禄色的帆布带子。家境好的,自然是当时最漂亮的塑料水壶,这样的塑料水壶一个班也就有那么七八个。
上世纪八十年代,要说家境好还是不好,其实没有多大区别,也就是一块和八毛的差距。毕竟大家都刚从计划经济走过来,大锅饭的日子让大家的起点都差不多。所以,物质上的比较并不大,要硬说家境好,无非就是手头的活钱多几个而已。我家里面爷爷奶奶叔叔姨姨都在公家上班,都有工资,手头的活钱多,所以日子相对好些,对于我这个大孙子,爷爷奶奶自然也是不愿意亏欠着我。所以,那七八个塑料水壶里,也有我的一个。
这是一个绿色塑料的水壶,造型是一个歪着头的小姑娘,戴着一顶粉红色的帽子,帽子就是水壶的盖子,拧下来就可以当杯子用。塑料的东西在当时的盐池,除了油瘪子这一类生活必需品以外,并不多见,人们把塑料制品都叫成“化学的”。三岁时候的那把马粪纸宝剑,到了我上小学的时候,早已经折了,不知道被我扔到了哪里。爷爷从银川给我买回来一把塑料的宝剑,我记得很清楚,花了八块多钱。一米多长,把子上带着长长的穗穗,造型拉风,颇有古韵,而见到这把宝剑的人,都会拿起来端详一番,然后用恍然大悟的口气说,怪不得尼,这是化学的。
1985年,一部名叫《少年犯》的电影在全国各地上映,这时候我已经十岁了,当然不会再背着那只绿色的“化学的”少女头像的水壶了。盐池的学校也和全国其他的学校一样,组织学生看电影,看《少年犯》,说是为了让孩子们学会辨识是非,远离罪恶,不要走上犯罪的道路。但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的目的并没有达到,因为看完这个电影,我已经忘了演的啥内容了,只记得了两样东西。一样的就是那首传唱大江南北的主题歌,还有一样就是我的那只化学水壶。
电影里面的主人公都是半大不大的少年,因为参与了各种违法违纪活动,被送进了少管所,在里面当然不是大吃二喝的当大爷混日子,必须要改造,而改造的方式就是干活。
少管所这一类机构现在好像已经取缔了,我也不是学法律的,现在如何处理犯罪的未成年人,我也从来没有关心过。但是电影里面的的场景,好像是一个类似工厂的地方,这些少年犯白天干活,晚上在集体宿舍休息。而他们生产的产品,就是我用的那种绿色少女的塑料水壶。
当电影演到主人公改邪归正洗心革面,准备开始踏上人生正确的方向,从此开始安心工作,拿着他的第一件合格的产品---那种绿塑料的少女头像水壶在车间里兴奋的奔跑的时候,我在黑暗的电影院里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活了十岁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生活竟然和囚犯产生了交集。这怕是不行吧,我这么正派的娃娃,二道杠、班副、文体委员、活跃分子,竟然用的是囚犯做的东西喝水!看完电影,一路上我羞愧难当,回到家里,翻箱倒柜的找出来那只“化学的”绿少女水壶,远远的扔进了纪念塔西墙根底下的垃圾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