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讲《锦瑟》
义山《锦瑟》诗云:“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无题》诗云:“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这几句诗从表面上看,“庄生”一句用的是《齐物论》庄子梦为蝴蝶的故实,“望帝”一句用的是《华阳国志》蜀望帝魂魄化为杜鹃的故实,“扇裁”句用的是班婕妤团扇怨之故实,“车走”句用的是司马相如《长门赋》中之故实。如果说诗人拘执出处的原意来解说这几句诗,则“庄生”句必当与化出于万物之外的“物化”之意有关,“望帝”句必当与帝王失国之不幸有关,“扇裁”、“车走”二句亦必当与女子失宠被弃之情事有关。然而我们仔细吟味一下义山原诗,就会发现他用这些故实原来与典故之含意并无全面之关系,而只是截取故实一部分含意做为一种意象之表现而已。今对此诸意象不暇细说,简言之,则“庄生”句不过藉蝴蝶以表现一种痴迷的梦境,“望帝”句不过借杜鹃以表现一种不死的春心;“月魄”句不过借之以写团扇之美并进而衬托用团扇遮面的女子的娇羞,“车走”句不过借之以写行车虽近至交错相接,然而却未曾得到一诉衷曲的机会。像这种用典便不可只据故实立说,而当切实查考诗人用意之所在才真能懂得诗意,否则就会发生误解。冯浩便因对义山此种活用故实,只借之作为意象之表现的方法有所不明,所以在注“庄生”一句时遂一定要按庄子本文的“物化”为说,于是既把道家哲学中的“物化”强解为人死化为异物,又把人死的“物化”牵涉到庄子鼓盆的故实来勉强立说。像这种过于拘执故实牵附立说的情形,当然是说诗人应小心加以避免的。
节选自《迦陵文集 (第10卷)》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