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鳖的西藏边防的感人故事……
总第224-4期:点击雪域老兵吧,欢迎战友回家!
杜宗林 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广东古劳咏春拳弟子,兼好声乐、书法。先后在《解放军报》《军事故事会》《军嫂》《西藏日报》《四川散文》《四川农村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有部分作品在省市级获奖。
鳖 血
杜宗林
1
六一刚过,又逢周日,白花花的阳光恣意倾洒,银杏广场满目苍翠。
我望了一眼绿草坪上奔跑的小狗和银杏枝叶间穿梭的小鸟,从奶白色吧台座位上站起,向一头靓丽短发的销售美女小黄打了下招呼,扭头就往卫生间冲。
我在白色蹲便器上弓下身子,张开大口,于两耳的轰鸣声中伸出右手食指朝咽喉处拨弄,随着指头碰触到一个滑溜溜粘糊糊的小肉球,我的胃开始像汲满水的水桶被人从深井稀里哗啦往上提一样,边猛烈抽动,边从喉咙里发出骇人听闻的吔哇声。
我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口机械地张合着,双颊牙根酸痛难忍。
今天一定要把它呕出来!坚持。我不停地给自己打气。
我试着加上中指,用两根指头继续往咽喉处掏,一下,两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双腿已开始麻木,眼前金星乱冒,可除了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干呕,吐出一丝丝红色粘液外,满心期盼轰轰烈烈来一场的呕吐却一直没有到来。
2
儿子回家数日,突然嚷着要吃甲鱼。想想他春节都没在家过,提前一月归队,我和妻十分心疼他。特别是今年五月,他做为翻译配属连队到边防一线巡逻,连续去了四五个地方,几乎都是一大早出发,至晚方回。乘车到公路尽头,往后全赖步行攀登,数十人携带装具,后者踩着前方的脚印,一步步朝山顶跋涉。雪深没膝,双腿和裤脚全被融化的雪水浸透。最高山口5000多米,儿子说,那阵子双腿像灌了铅,呼吸比平时急促差不多一倍,胸口仿佛被巨石碾压。站在山口极目远眺,四周白雪皑皑,群峰兀立,万里晴空。那一刻,他和战友们直觉神清气爽,豪情满怀,感慨祖国河山壮美,雄奇瑰丽。
巡逻恰与Y军相遇,副营长赤列一眼就认出对方一个高个子军官,便笑着打招呼,说去年最后一次巡逻遇到你,今年第一次巡逻又见到你,哈哈,真巧。对方挥挥手,友好回应道,就是就是,我一直没离开啊。
巡查无异后,我方开始返回,回程要轻松得多,双腿并拢伸直,在雪坡上坐好,两手后推数次,身子“滋溜溜”滑下数百米。吃饭通常要走到停车处,用几块石头架起铝盆,点燃固体酒精,取河水烧开,放几片白菜叶子砍几个肉罐头下一捆方便面,香喷喷煮一大盆。有时距离远了,饿得几乎都迈不动腿。雪山把炽烈的阳光反射成无数的利剑,刺得人睁不开眼。几天暴晒,儿子原本白皙的脸变成乌红发紫的“岗巴黑”。
3
妻二话不说就跑菜市场。甲鱼价格在六十元左右,遂预定一个,尽量满足孩子愿望。
甲鱼,也叫团鱼,俗称鳖。老家西充县宏桥乡青龙嘴村有一条沟叫龟子坑,传说很久以前那里多乌龟,天晴日,总有乌龟爬上河岸晒太阳。幼时上学路过,倒不曾见,但甲鱼的确有的。岂不说村里的山湾塘水深鱼多,外围的水田、河沟也多有鲫鱼、泥鳅、黄鳝。河道里用泥巴或水草扎上一段,把水戽干,有鱼有虾有螃蟹,运气好时,还能捉到乌棒。
父亲极会捉鱼,每次耕田,总要提一串鲫鱼回来,放在舀了清水的搪瓷盆里,噼噼啪啪绕着盆边飞跑,水花四溅。也有踩到甲鱼的时候,父亲就停下活儿,弯腰双手紧紧抓住,拿回家用黄麻拴了吊在屋梁上。碗口大的甲鱼一面青一面白,不时伸出尖尖的头左右张望,绿豆大的眼睛亮晶晶的,透出一股清冷的光。有时也装在水桶里,青悠悠的在桶底爬。我喜欢拿筷子去戳,惹它伸头缩脑。母亲告诫我离远点,说团鱼咬了要打雷才松口,因此总也不敢伸手去摸,只在它缩头之后,才去抅一抅硬硬的外壳。
见的次数多,但那时从没品尝过,大抵都是卖钱补贴家用了,来买的多是货车驾驶员,特别是幸福岭那边有省道公路,村里人常去,当时就羡慕驾驶员好有口福。成人后参加席宴,甲鱼不再稀罕,但总也难见当初那种野生的了。
4
妻提回一只宰杀好的甲鱼,一斤三两重。一阵忙碌后,几样菜摆上桌,有干煸兔子、青椒炒腊肉、西红柿煎蛋等,煮了豇豆、南瓜、玉米白水菜,还调了蘸水。我倒了一杯枣子酒,美美地啜一口,嗯,巴适。
儿子业余时间不但种了“蚂蚁森林”,还自学了烹饪,只见他反手系了白围腰,调大“呜呜”转动的抽油烟机,右手握了不锈钢锅铲,在不粘锅里倒入青油,待油熟,“滋”的放入姜、蒜、郫县豆瓣,看看颜色变深,倒入甲鱼翻炒,随后放入料酒、大葱、土豆块红烧……我看得呆了。妻在一旁开橱备碗,不时评说。
出锅的甲鱼浓稠鲜香,软嫩糯滑。正吃饭间,妻忽然想起什么,说你两爷子把那血喝了吧?随即拿出一个半斤装怡宝矿泉水瓶子,瓶底有两厘米高色泽鲜红的粘稠液体。
啥子东西?我不解地问。
甲鱼血啊。妻回答。
怎么喝?
就那样生喝啊?
这能喝吗?谁告诉你的?我接过瓶子,疑惑地看了一眼。
剖甲鱼的人说,这是大补,如果服不住(恶心),可兑白酒。
儿子正低头啃着甲鱼,不喝。
我旋开瓶盖闻了一下,也摇了摇头。想起20多年前,村民树龙在野外捉了一条两米多长乌梢蛇,头上尾下吊在房后的柏树上。蛇皮一剥,露出白生生蛇肉,蛇腹内有一花生米大小的墨绿色蛇胆轻轻颤动。岳父端来一杯白酒,接过鲜活蛇胆,顺酒吞下,说是珍稀大补。后来岳父也没啥事啊,我想,大约甲鱼血也能喝吧。
5
今天早上,我洗漱完毕,正准备吃早餐,妻提醒说,放在冰箱里的甲鱼血再不喝就只有扔掉了。我愣了愣,心想扔掉好可惜,便拿出喝了一口,涩涩的冰凉凉的还带一大股白酒味,不觉浑身一颤,强忍住又扯了一口,看看约余一半,说给儿子留点吧。转身跑到洗手间涮口,眼前一片洇红,半晌心头才平复下来。
儿子起床后,我和妻一左一右凑上去揉揉肩膀,捏捏胳膊,劝他喝甲鱼血。儿子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划拉了几下手机,说这甲鱼血不能生喝,怕有寄生虫,若遇水蛭虫卵,甚至会导致肌体贫血。
水蛭?!我大惊,全身立即毛骨悚然起来。
水蛭俗称蚂蟥,是一种软体吸血动物。我从小就怕蚂蟥,它黑褐色小蝌蚪状,可以拉长至十多二十厘米,在水里像一根线一样左右扭动着奔跑。特别是9月初老家收谷子的时候最常见,蚂蟥会粘在稻叶上被挑回晒场,我每每见到,总是不会放过,惊悚着拿石头砸用鞋底磳,或者握棍子打点火柴烧,直至化为齑粉。后来从“雪域老兵吧”推文得知,西藏墨脱的蚂蟥更吓人,它们藏在茂密的树林或草丛中,一旦有人畜经过,便弯弓一样弹射出去,吸附在肉体上,神不知鬼不觉地饱餐一顿。巡逻官兵每通过一次蚂蟥沟,总是被叮咬得体无完肤、鲜血直流,哪怕扎好衣领、裤脚也无济于事(只有用烟薰)。佘忠兰家李在全军医到墨脱边防三营帮带工作,就曾吃过它不少苦头。
6
周末和节假日是销售旺期,通常较忙,只是我们项目已进尾盘,相对轻松。我坐在吧台前,一边整理数据一边心中忐忑。
妻颇为自责,要我马上咨询医生。答复是:寄生虫一般寄生在肉里,血液里少见,如果真有水蛭的话,喝进去就无更好的解决办法,除非用手抅出来。
看看已近午时,在卫生间折腾半天的我终于放弃了。真是!喝不喝由你,喝了就由它。庆幸的是儿子没有轻易喝,否则,那才让人担心呢。
回到吧台,小黄已备好一杯蓝紫色黑枸杞茶。其父曾在西藏拉萨当兵三年,有着很深的西藏情结。我吹开茶杯里漂浮的枸杞,喝了几口,唇齿留香,心里方好受些。
下班回家,我埋怨了妻几句,回头直夸儿子能干,遇事不盲从。当问及咋想到要吃甲鱼时,儿子神色黯淡下来——
我到岗巴营配属才几天,就被深深感动。出发前,教导员洛松江措对人员、装备统筹安排,周密布署。副营长赤列亲自带队,严密组织。指导员代成建配合默契,保障到位。所有巡逻官兵乐观向上,作风顽强,完成任务坚决。让我对这支有着光荣传统的“红色边防队”刮目相看。而最让我震撼的,是老兵讲的一则故事:
有一位美丽的江南女子,她不远数千里,背着行李勇敢地来到海拔4700多米的驻地与未婚夫完婚,不幸突发高原疾病,最终留在了珠峰脚下,成为岗巴“永远的新娘”。临终前,极度虚弱的她多想再看一眼生养自己的父母,多想再喝一口家乡的甲鱼汤……她的丈夫,一位坚强的军营汉子撕心裂肺,仰天恸哭……如果能多点氧气,如果能有一只大补的甲鱼,他也许就不会失去心爱的新婚妻子。
我脸红了,为自己的矫情。同时也感动着雪域军人及军嫂们无私的奉献和无言的伟大!
传播正能量,拒绝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