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漫话之《西康琐记》连载之六十
走进“旄牛国”(十六)
咀嚼“旄牛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活在古“旄牛国”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衣食住行无不仰赖牦牛。仅从牦牛身上挤出的奶汁,就可作成种种饱人口福的美食,养活多少雪域生灵。
康定的塔公牧埸,是古“旄牛国”最为神圣的地方之一。早在唐代,土蕃王朝就在这里建起了“塔贡神殿”。至今,这里的畜牧业依然十分兴旺。在古“旄牛国”工作那阵子,一说要到塔公,伙伴们少不了叮咛一句:不要忘了多带些白糖!
塔公牛厂上的妇女,最善作酸奶。经她们加工制出的酸奶子十分地道,酸香滑嫩,沁人心脾,加上白糖,更是味长。当你在草原上驰骋有时,下得马来,几个同伴席地而坐,一打开好客的帐篷主人送上来的那特制的酸奶桶儿,就令你垂涎欲滴。和风徐来,酸酸的奶香伴着花香草香,几碗入口,即飘飘若仙。
牛奶制成的几种美食:黄黄的酥油,雪白的酸奶饼子(奶酪)奶渣子,奶茶。
那年月,什么都是凭票供应,哪有白糖多带,就连那黄砂子般的 “锅粑(古巴)糖”,一张票也配不到几两。朋友的如此叮嘱,全在于对一方“美食”的钟情。
那牦牛的奶汁,自然是不只可作出可口的酸奶,从中提取制作出的“产品”可谓多多。酥油茶,是雪域人离不开的饮食。那兑茶的酥油,就是从牛奶中提取的。提取酥油之后,余下的“脱脂奶”经精心加工,又可作出各种奶制品。加酸分离出的“奶豆腐”,在牧区,牧民们多把它揉细,晒成乾奶渣子,充作“主粮”。在半农半牧区,则多作成奶饼当菜吃,那奶饼做法又多种多样:将“奶豆腐”团成饼后即吃,俗称“甜奶饼子”;将“奶豆腐”捏成圆饼,或拉长绞成“麻花”状丢在酸水中浸泡上一阵子后,即成“酸奶饼子”。那绞成“麻花”的酸奶饼,就着糌粑一丝一丝撕着吃,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再有,就是将那“奶豆腐”密封在牛皮或牛肚子皮中,沤它个一年半载,让其发酵后食用,有点像内陆人制作的臭豆腐。当地藏话,管这种臭“奶豆腐”叫“笨吐”,在古“旄牛国”腹心之腹心的甲根坝、沙德一带最爱作此物。这“笨吐”可烤起吃,亦可舀些酥油茶在小锅中,再加上些海椒大蒜之类的佐料煮着吃。那烤“笨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真是其味无穷;煮“笨吐”,则酸辣鲜香,最开胃口。
香甜的奶茶
这“笨吐”不仅是佐餐的美食,还可作成功效奇绝的“食疗”食品,本人就曾深受其益。
那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正是康巴地区进行轰轰烈烈的民主改革之际。民改试点刚告一段落,就开始试办农业生产合作社,我即作了一名州里首批专事“办社”的“住社干部”。初建社,事情多。春节到了,工作队全体人马回县参加“扩干会”,只留我一人“坚守岗位”。不幸一埸重感冒袭来,一下就把我“放倒”了。医生们都随队回百多里远的县城了,眼下既无医更无药,高烧不止,只得喝些开水,躺在床上硬挨。
卧病在床上的我,好不容易又熬过了一天。一线朝阳,从花窗上那块小小的玻璃上射进屋来。我正欲支起身子,只听吱的一声,合作社里那位满头华发的藏族老阿妈端着个“绷子”(藏语,一种用篾条编成的小盒子)小心地推开了我的房门。老阿妈举起那青经暴凸的手,示意我好生躺着,边说着我似董非董的藏话,边用藏火盆上的小铲儿轻轻拨开炭火,放上铁架子,就从“绷子”中取出一砣拳头大的“笨吐”放进我的大搪瓷缸子中,掺上大半缸酥油茶,接着又加进几根红红的“胡察(辣椒)”、几个白白的“各巴(大蒜)”和少许花椒,最后又放进一大把干苦苦菜和特地加进一块“角枯(藏醋)”, 便放在火盆架子上小火煮熬。片刻,那大搪瓷缸内便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又过一会股股酸辣鲜香略带苦涩的味儿就扑鼻而来,这味道竟是那样的诱人,令我食欲顿生。
老阿妈拿过我揉糌粑的“普日”(细瓷碗),给倒了满满一碗,递到我嘴边:“'同志穷娃,亚弄’(小同志,坐起来)。'昂酷普日几嗵’,就'没纳夺’了(喝几碗'昂酷’就不痛了)。”我忙坐起身来,接过碗喝了几口。连日来头痛难忍,忽冷忽热,不思饮食,几口下肚,就将我的胃口打开,一口气便将一大缸“昂酷”喝了个大半。这一喝竟喝出了一身毛毛汗,顿觉横身上下舒坦多了。这道从未喝过的“酸辣汤”,真神!
老阿妈见状,不禁面露喜色,示意我快些躺进被窝里。中午、晚上,她又给熬了两瓷缸给我喝。就着这道酸辣鲜香的“昂酷”,我还美美地揉了一碗糌粑吃。又静静地睡了一夜,第二天就头不痛了,鼻也通了,真是“食”到病除。
那酸辣鲜香的“昂酷”(笨吐、苦苦菜酸辣汤),还有古“旄牛国”地方的那些美味,真令我终身难忘。虽已离开雪域康巴多年,如今需身居省城,那糌粑、酥油茶、奶渣奶饼,仍是常食。在我心灵深处,仍深深怀念那为之献出青春、被人称之为古“旄牛国”的那片热土,拌着那方“美食”把她细细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