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饕食话之苦苦菜

在折多山以西的高原地方无霜期短,不少蔬菜难以生长,从小生活在内陆的人,一时难以适应,多因难吃到新鲜蔬菜,饮食中缺乏叶绿素,常嘴唇干冽,鼻孔出血,牙龈发炎,头痛气短,四肢乏力。

其实高原地方,只要你拜当地群众为师,便可讨得多种多样“土生土长”的“新鲜菜”,诸如藿麻、蕨麻、鹿耳韭等等,即可解决这一“难题”。尤其是“杂生”于庄稼地里的一种藏语叫“昂葛”、汉话称苦苦菜的“野草”,更是难得“叶绿素”之源。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在庄稼地里边俯身便可讨得。

记得当年下到折多山以西的高原地方。那时提倡“三同”(与群众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一天,与社员一起下到一片还没薅二草的洋芋地里,发现老乡们对一种形如柳叶,娇若春茶的野菜苗儿很感兴趣。他们并不是将它拔起来当野草丢掉,妇女们更是小心地将其装到裙包头。这种“野草”就是“昂葛”(苦苦菜)。

他们是将这些嫩叶儿“野草”带回,当菜吃的。将它在开水中一汆,拌点盐什么的就是佐餐的好东西。剩下的就晒干储存起来,即是过冬的“干菜”。

正在田间除草的老乡们

前人曾说“药食同源”。这苦苦菜(昂葛)不仅是佐餐的美食,更是一种食疗的“当家菜”。

一个民改工作组的那些个同志

那是在民主改革快结束的时候,工作队的同志们不是回县上开会, 就是上前线参加平叛去了,只我一个留守在空荡荡乡政府里。

当年我只身留守的那幢乡政府房子

有天,一打早我就出门去找柴禾、拾干牛粪。嫌皮大衣笨重,仗着自个是小伙子,只穿件毛衣就上山了。高原冬天的早晨,浓霜铺地,滴水成冰,够冷的了。我鼓足劲,拣了一大捆柴禾背回来。我累出一身汗,当时没事,可一到下午就发作了,喷嚏不停,鼻涕不断,乍寒乍热,口干舌燥,脑壳痛得要命,一身象捆满了绳子,躺下就不想起来。卫生队的同志们都上了前线,我身边又没有一片药,只好躺着。

高原的阳光分外明亮,一大早就透过小花窗正中那片巴掌大的玻璃片射到我的床前,照亮静静的小屋,温暖着我的心。多想推开窗户, 好好地享受享受冬日的阳光,可酸软的身子怎么也立不起来。

透过小花窗可望见楼外那株古老的白杨树

我一阵喷嚏之后,只见一只枯瘦如柴、长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推开了我的房门。一位头上盘着花白发辫,脸上布满道道皱纹,穿一身本色毪衫的藏族阿妈,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老人走到床前,用那双温暖的手捏着我发烫的掌心,小声地说着我一句也听不懂的藏话。但从那紧锁的双眉和那怜惜焦虑的目光中,我看到了老人那颗慈祥善良的心。我多想诉说诉说一下病情,可老阿妈也是一句汉话也听不懂。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放下我发烫的手,转过身去用小火铲儿把床前的藏火盆拨了拨,细心地加上几块青杠木炭,又取过一块檀香木,抽出腰间的小吊刀儿轻轻削下几片放在火中,朝我说了几句什么就轻轻把门拉上出去了。

乡政府的房顶上是群众开会的好地头

檀香燃放的白烟,象一线晨雾徐徐升起,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扑进我不甚通泰的鼻中,倍感清新。唉,多好的老阿妈啊!

不一会老阿妈又进来了。她一手提着酥油茶壶,一手端着个装满食物的“崩子”盖盖(“崩子”,木雅藏语,指装酥油、奶饼等食品的篾盒子)。老人将茶壶和“崩子”盖盖放到火盆桌上,在火盆正中安上铁三脚,把我泡茶用的大号搪瓷盅搁上去,渗上大半盅酥油茶后,就从盖盖里取出几个“胡查”(辣椒),几瓣“角坝”(大蒜),一小块“脚多”(藏语,指用酸奶水熬制的藏醋),一小砣“笨土”(藏语指一种沤过的酸奶酪)一一丢进瓷盅里煮起来。将这些佐料煮了一阵之后,只见老阿妈端起盖盖,细心地把一种灰绿灰绿的干菜倒了进去。

片刻,一股酸辣清香的味儿从瓷盅里飘散出来。老人把我的皮大衣叠好垫在我头下,扶我靠着床头半侧身子,把一盅诱人的美味端到我面前,用藏语小声对我说“昂葛煞,昂葛煞”(意思是吃点昂葛酸辣汤),边说边用调羹一匙一匙喂到我口中。这东西真是又酸又辣,好苦涩香鲜,热乎乎几口下肚就胃口大开。我接过阿妈手中的调羹,一气就把满满一盅吃完了。老人见我吃得好香好香,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她见我额上已冒出汗珠,忙理好被子令我快快睡下。一觉醒来, 顿觉鼻子通了,喷嚏停了,头痛减轻了,浑身舒展多了,方明白老人给我做的这道美味,原来是剂独特奇效的发表药。

与老阿妈同村的那个老头儿

老阿妈的深情凝聚成的这道“昂葛”(苦苦菜)酸辣汤,令我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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