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入场,娱乐、混杂、消费构成青年亚文化新表征
亚文化的概念从产生至今已有70多年。经历了第二次工业革命,伴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发展和数字经济的繁荣,亚文化的形态、内涵、特征都发生了深刻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一代又一代青年充满理想的价值追求和渴望打破禁锢的力量,不断推动亚文化在新的媒介空间中碰撞、破壁、迭代重生。
资本大浪席卷“后浪”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胡疆锋用“蔓延式”形容中国亚文化的生长状态:找不到起点,甚至找不到中心,无声无息、不可遏制地席卷过来。
随着资本涌入,亚文化版图不断延展。“后浪”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使寻求年轻化的商业资本嗅到商机。独特的亚文化恰如其分地满足了青年群体追求身份认同的心理需求,亚文化群体规模扩大、青年人付费意愿高涨,成为资本渗透的主因。
尽管青少年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偏好自由选择文化种类,但自由从来不是在真空中的。资本的介入,彻底改变了青少年亚文化的生态,撬动了社会文化的结构性变化。
青少年亚文化在自发状态中形成的“圈子”不利于吸粉和变现,因此,“出圈”成为资本追逐的首要目标。“圈子”在资本不遗余力的操纵下演变成“圈层”。“圈子”和“圈层”的文化生态截然不同。圈子文化以弱社交为目的,内部是一个“平的世界”,没有强制性约束,圈子与圈子基本互不往来;圈层文化则不同,它的底色虽然也是趣缘,但更强调共同体命运,有严密的“类科层制”组织结构,个体服从集体,内部权力结构固化,外部排斥异见。圈层文化以近年来活跃的养成偶像系“饭圈女孩”最为典型。
互联网头部平台依托大数据、算法、AI技术,为亚文化内容生产者带来精准粉丝,也为粉丝找到共同体。一个直播平台的粉丝通过标签筛选很容易找到同时符合“深夜在线”“绵羊音”“高颜值”的目标主播;一个明星的粉丝也很容易通过微博“广场”“超话”以及明星后援团、工作室和官微等路径很快加入“饭圈”。
在互联网平台为代表的资本强力介入下,亚文化内容生产、传播、变现已经形成完整的产业内循环——瞄准目标、细分市场、定制内容、量体包装、精准推送的商业逻辑改变了亚文化的生成和传播规律。然而,硬币的另一面则是,受流量经济和粉丝经济的驱动,审丑类亚文化、开骂、互撕、引战等行为更容易得到传播。
新的消费观也在重塑着青年。正如大众文化理论家约翰·费斯克所说,亚文化有其宿命,当它赢得的消费者越多,在整个“文化工厂”现有流程中被再生产的可能性就越大。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副教授何威认为,数字经济产业推动了青年人消费观念的巨大转变,与亚文化群体的特性相契合后,品牌营销的逻辑由此前的关注产品过渡到关注文化、关注价值观念和兴趣偏好。
在资本渗透下,娱乐、混杂、消费构成了青年亚文化的新表征。商业浪潮中,融情感需求、社交需求于一体的新亚文化形态正在形成。
舶来品“西为中用”
总体上说,有别于西方亚文化的整体激进,中国的亚文化在儒家传统文化的母体中长大,虽然也表现出对主流文化的差异或者不满,但其反抗精神相对较弱,更多的是试图表达自己声音、爱好和自娱自乐。
“很多年轻人在吸收亚文化时,早已不自觉地融入了中国古代和现代的传统元素。比如2020年就有北大学生将鲁迅先生的《野草》改编为说唱;B站举办的《说唱新世代》节目中,也有对传统戏曲作品和当代通俗歌曲的说唱改编。”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青年批评家丛子钰说。
亚文化与商业不断碰撞、对话,主流文化与亚文化在互动、共进中激发火花,进一步加速新的文化塑造和价值认同。与此同时,亚文化的影响力也不断出圈,成为文明现代化的重要组成。比如,《国家宝藏》在B站满屏的弹幕中,也能读到“表白故宫博物院”“此生不悔入华夏”“为南京打Call”等地域认同、文化认同、民族认同和情感认同。
不可忽视的是,一些人对亚文化的担忧也在加剧:亚文化是不是西方文化的陷阱?亚文化资本化是否会让青年人一头栽进“消费主义陷阱”?
“有影响力的亚文化基本都是舶来品。例如街舞、嘻哈、选秀、女权都是舶来的,绝大多数亚文化不是中国的。它进入中国文化语境后有一个吸收和转化的过程,它本身是全球化的一部分。”微博智库总编、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智媒研究中心研究员汪抒说。
哔哩哔哩政策研究院院长谷雨认为,应谨慎用亚文化随意定义文化现象。文明是包容的,尽管它是舶来品,但不影响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在看到积极的、正向的网络文化发挥作用的同时也要看到糟粕的地方和腐朽落后思想的影响,要把这些剔除出来,精准打击,建设健康清朗的网络空间。
跨越“西方文化的陷阱”
数字时代,青年思想活跃、观念新颖,容易接受新生事物,主体参与意识强,使得网络亚文化具有独特的活力。同时,年轻人的阅历不深,习惯于从理想视角认识和理解世界,在使用网络空间时会有局限性。
中国网络空间安全协会秘书长李欲晓认为,我们更多是要秉持一个更加宽容的态度,因势利导,取经网络亚文化的创新意识,在如何培育可持续状态上花心思。希望更多机构采用大众式的、情感式的、交互式的新兴话语体系,寻找与亚文化群体对话的方式,引导价值观的塑造,避免激进消费观误导青年。
在漫画《那年那兔那些事》的作者林超看来,亚文化只是西方投来的“糖衣炮弹”,“但就我看到的这些年轻人,是把'糖衣’吃掉又把'炮弹’扔回去了”。
从上世纪的胡同串子、酒吧小馆、摇滚乐,到LiveHouse、脱口秀、音乐节,曾经深受西方亚文化影响的中国青年,从混沌、反抗等似乎格格不入的价值取向和思维方式,逐渐演变为刻着本土文化烙印的风格独特、真性情的态度表达。那些日渐被接纳的亚文化群体,逐渐放下激进表达、收敛锋芒,以对民族、世界和人类的使命感,融入生活和现实中。
丛子钰认为,与其将亚文化视作“西方文化的陷阱”,不如借此把握发展本土文化的机会。一方面,亚文化是西方文化内部反抗资本至上价值观的产物;另一方面,在西方亚文化向东方国家传播过程中,又仅将其批判社会的功能削减为一种消费符号,其核心还是西方资本主义价值观的变体。如果长期直接接受亚文化,而不是批判地消化,将它与中国传统以及当代需求相结合,最终结果就只能融入西方文化的体系。
“亚文化生长是必然的,是从过去旧的生产资料到现在信息爆炸时代生产资料必然的替换过程。”青年漫画家乌合麒麟说,亚文化只是一个框架,我们需要的是如何应用亚文化的正面效果,引导价值,寻找我们与青年对话的符号和方式。“期待世界上年轻人能够穿中国衣服、玩中国游戏、看中国动画。”
来源:《半月谈内部版》2021年第4期 原标题:《亚文化+资本=新亚文化》
半月谈记者:张漫子
责编:杨建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