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成为不一样的人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21年第5期
@文/白礼
最近,我难得与家人一起回了趟阔别已久的老家。印象里传统闭塞的小镇,在互联网与技术的冲击下,整体气质也像极了城市。人们急哄哄地想要搞钱,一个人的社会评价与他所拥有的权力或物质财富直接挂钩。我不需要做什么田野调查,与族人多吃两顿过节饭便感受到这种变化。
还记得大年初一那天,家族里聚餐,来了许多人。似乎被规定了议程一般,大家讨论的话题无外乎房子、车子,外加催婚和催生。我全程默默扒饭,听长辈们高谈阔论。没一刻钟,我发现一个神奇的变化,话场慢慢分化成一个主导者和一群附和着。
主导谈话的是我家大伯父,他上谈国家大事,下议柴米油盐,不住地炫耀自己成功的投资经,子女光彩的生活,谈话间充满社会达尔文色彩,时不时又透露出精致主义的态度。他每说一句话,我都禁不住想要反驳。然而,一旁围观的亲戚们却显出心悦诚服的样子,适时地接话并抛出讨好与赞扬式提问。
毫不意外,话场主导者大伯父是家族里生意做得最大的,是父辈眼里最认可的人生赢家。他在家族里的话语权与影响力,是靠多年来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几乎每一个附和他话题的亲戚,都或多或少从他身上获得过好处。
因此当他说现在的年轻人不该离婚时,有的亲戚子女恰好是离异人员,神色就有点尴尬,不过仍笑着附和,甚至有的竟主动将子女拎出来当作不孝典型批评一番,获得了大伯父点头称赞。
饭局一片吵闹,我只觉得沉闷压抑,偷偷溜出来站在门廊玩手机。外面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人。“吃好了?”他听到声音,转身问我。他看起来面容清癯,一脸温和,穿着简单,但十分整洁干净,甚至还透着一种古雅的气质。
见我一脸迷茫,他笑说:“认不出我了吧?太久没回了。”他这一笑,熟悉的记忆被唤醒,原来是本家一个远方叔叔,当了一辈子小学校长,教过我语文课,督促我练过毛笔字。
我有些生分地打了声招呼,内心直呼“糟了”,时隔多年未见,这下子可要被问个底朝天了。我甚至已经条件反射地准备好回答长辈关于我人生的刨根问底:在哪工作?工资多少?结婚了吗?有什么目标与规划?没想到,叔叔竟问起我的爱好,与我谈论起文学与电影。
他向我推荐夏目漱石的书与波兰斯基的电影,谈到兴起,还打开自己的豆瓣账号,给我看自己写的影书评。我感到震惊,一个潦草小镇,居然有人看这些东西!居然有人手机里下载的不是短视频和直播软件,而是文艺青年的精神家园。
我们在豆瓣上互关,彼此读对方写的书影评。看到我写的阿德勒 心理学 ,他不住点头,推荐我阅读存在主义哲学家的书籍。听说我系统读过 胡塞尔 的现象学,叔叔高兴地推荐我继续读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可以找来看看,就是有些难读。”
屋里的饭局已经进行到喝酒猜拳阶段,聊天的话题已从房车转到结婚生子,我感到不真实。没想到我曾经的老师,那个我觉得平平无奇的世俗人,竟然在这里难得的不同。
得知我的职业,他又与我聊起离婚率攀升,出生率下降,人口老龄化的问题。我原以为他会像大多数长辈一样,认为这是年轻人不负责任的表现。没想到他竟然表示非常理解,“我们的社会已经从农业文明跨越到工业文明甚至后工业文明,人们的观念与生活方式发生变化是必然的。”
我们谈了许久,直到饭局散场。告别后,叔叔骑着一个小摩托,很快消失不见了。因为爸妈有事,我被安排乘坐大伯父的顺风车回家。一路上,大伯父继续指点江山,我听得不耐烦,突兀地讲起与小学校长重逢的事情。
大伯父听到校长的名字,扑哧地笑了出来。我感到纳闷,他敲着方向盘戏谑地说:“他啊,一辈子当个小老师,后来老婆都跟他离婚了。看看,人没钱还是干啥啥不中。”我没有接话,内心感到憋闷。
那一刻,一个萦绕多时的问题出现在脑海——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忽然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答案:我想成为一个像老师那样的人,一个内心充盈的、富有生命力与生命质感的、不流俗不媚俗的人。
监制:皮钧
终审:蔺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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