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仁见智】土地上的事,土地说了算
Motherly love
土地上的事,土地说了算
——会宁先生散文述评
文/王鸿琦
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文脉深厚绵长的文明古国,特别作为文明的支脉——文学,它的发展更是源远流长,尤其是诗歌的诞生与发展贯通古今,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泱泱诗国。其实,又何尝不也是一个散文大国?就散文而言,我们有悠久的“远传统”,也有可贵的“近传统”。远者,从春秋笔法到唐宋古文运动,散文针对骈文而生,冲决“前有浮声而后须切响”的羁绊,摆脱“骈四而俪六,锦心绣口”的拘束,不受一切句调声律的限制而呈现出散行的体势,以质朴取代浮华,以雄辩远致的文句驱逐敷衍烂熟、泛堆辞藻的陈言,不假粉饰而切当情理,成为千百年来的散文家的心愿与追求。近者,自五四以降,由于“王纲解纽”,由于中西文化激烈碰撞,由于欧风东渐、个性解放而“放言无惮”。中国的散文进入了一个“黄金时代”,如果说“远传统”是“文道并重”,那么“近传统”的“情文并茂”则达到了相当的水准。在优秀的散文里,活脱脱地还原出了一个本真的自我,明晃晃地让人格灵魂赫然定位,以宇宙万物为友,以人间哀乐为怀,字字行行中都探寻那斑斑点点、深深浅浅的生命留痕。
这样,“传统”与“现代”的交融,使我们有可能站到历史和美学的高度来审视散文,并确认如下的观念:散文之“散”不止于文体和文学活动上,而是在真善美的原发性背景下,以智慧的心灵折射人生、时代和社会,以“天然”的形式梳理感觉脉络并汲来历史感受和生命体验,以“我”的自由之笔写自得之见、抒自如之情、呈自然之趣,使美的流动图景与心态的凝结为审美接受气功感同身受的“共鸣点”和发挥想象的“未定点”。也因此,散文常常成为智慧和情感水平的一种标志它他以“最瑰丽的杂乱无章”传达充满哲思的情感行为、人生思辨与处世智慧。
在如今这个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的时代,来自物质、精神上的赤裸裸的诱惑无所顾忌、无处不在,更多的人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甚至把物质利益作为人生的终极目标,失去了人生的理想和信仰,以致操守尽失、斯文扫地。看多了花花草草、风花雪月的文字;读多了琐碎细小、无病呻吟的散文,心中常常会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的软绵以及腻味的厌倦,也不是说这类散文文笔不佳,或者说文章的作者缺乏才气,实在是这类散文能提振读者“精气神”、“情理志”的主旨太少太少了。
会宁先生及其作品显然是个例外。
作为我的同事兼学弟的会宁先生,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降于高天厚土的陇东庆阳,作为“文革”劫后出生的农村青年,时代和父辈经历的苦难不可避免地会触及到那个时代的每个人。物质的贫瘠、精神的苦寂,以及乡邻间古道热肠的相扶相守,改革开放后一天天一年年逐步走向繁荣富足……这期间,人们心理上的舒适感、失落感、疏离感,都不能不被一颗聪慧、敏感的心灵所感知,并在其笔下有所体现。
会宁先生于繁重忙碌的中学语文教学工作之余,沉浸书海,广泛涉猎,博观约取,厚积薄发,笔耕不辍。天道酬勤,一部部、一篇篇沉甸甸的颇有分量的佳作赫然问世付梓。他的作品多用力于、关注于、倾向于检省自身、他人的内心,然后把灼灼的目光投注于社会、人生。读后往往让人沉思,使人怦然心动,“心有戚戚焉”。因为他的作品触动了你、我,还有他和她内心深处最幽微、最隐秘、最柔软的所在。
白居易在《与九天书》中说:“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信哉斯言!诚哉斯言!回望我们曾经共同走过的人生路,回眸这片贫瘠而又无比博大多爱的黄土地,作为会宁先生心灵回音壁的笔下文字、作品,从大处来看,无疑是属于乡土文学、怀旧文学、寻根文学之类的,但却不仅仅是留驻,止限于此,它有更高远的寄托,更广阔的视野,更丰富的意蕴。
他的作品用真挚动人的笔触全方位、多角度、多层次地展现出了变化着的乡土。对于自己及父辈们生于斯、长于斯、埋骨于斯,浸透了血与泪、悲与喜、苦难与辉煌的脚下的这片土地,对于高天厚土的黄土大塬,他是熟稔的、亲切的、热爱的,他有着切身的生命感受和发自内心的爱与感恩以及敬畏。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他笔下的风土人情、乡村人物,无不带有强烈鲜明的感情色彩和时代特征。如《狼剩饭》、《舔碗》、《老了的父亲》等篇,其行文不徐不疾、不愠不火、张弛有度、收放自如,显示出作者高妙成熟的语言文字功底和独到新颖的内省力、洞察力。其间,几乎看不到慷慨激昂的雄辞激辩,几乎没有高深莫测的玄言幽理,有的只是平静蔼然的叙事和述说,如深秋的暖阳,明亮而不刺目,素朴清简,又如万斛清泉的潺潺汩汩、不择地而出,自有一种清心清丽清爽的简净之美。
苏轼曾有言云:为文有朴素美、绮丽美,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乃绚丽之极也。窃以为,坡仙之语颇适用于此。
西语有云: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中土又有语: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又有语云:于无字处读书,于无声处听惊雷,天地有大美而无言。惟高人雅士可察之、悟之。诚哉斯言,信哉斯言!
会宁先生的目光,绝不仅仅限于周遭熟悉的乡梓风物。在他笔下,草木山水、花鸟虫鱼、片瓦块土、一抹云、一缕烟、一阵风、一泓泉、一弯月、一株树,凡世间万物,林林总总皆被他慧眼捕捉,灵心萃取,熔铸于笔端,再现于素笺,但他同样有大境界、大情怀、大视野、大格局。在他的笔下,有楼兰的古堡、敦煌的鸣沙山月牙泉(《月亮打坐莲心》);有古凉州的义马;有SARS、埃博拉病毒、新冠病毒。他以理性冷峻的目光投注于其上,对其进行形而上的关照与省察。万物皆有了呼吸、温度、灵魂、思想。
于是乎《土地生暖》、《塬上梅花清白开》、《土里长出的家》、《安卧大塬听雨柔》、《树是活着的碑》成了《村庄的眼睛》。《行走在刀锋的麦客》、《舔碗》、《老了的父亲》、《仰望年味》、《守望山水》……一切物件,有生命的,没生命的;巨大的,渺小的;崇高的,卑微的,一切皆有了思想、情感、智慧、灵性,乃至于喜怒哀乐、忧惧情仇。正所谓万物皆有灵,众生皆平等。
在芸芸众生“戚戚于贫贱,汲汲于富贵”的当下,纯文学日渐式微,碎片化、表象化的网络阅读、电子阅读横扫一切,肯静下来阅读、思考、写作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正因为如此,会宁先生的作品才越发给人一种清风拂面、素月分辉之感,因而显得弥足珍贵。
相信未来!
流逝了的是岁月,留下来的是永恒。
天地玄黄,我心依旧。
握住那把苍凉,记住那缕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