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画记】梅清：画松为天下第一（下） / 四六文摘

梅清的绘画题材除了松树，还是黄山的山水，而他所画之松当然也是黄山之松。李玉棻在《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卷二中写道：“梅清字渊公，一字远公，号瞿山，安徽宣城人。顺治甲午举人。书宗杨景度，山水极云烟变幻，画松多奇气，得自黄山胜景。余藏有《宣城廿四景大画册》，为生平精作。”

其实，梅清一生也就上过黄山两次，然而这两次登山写生却让他受益终生。他曾称自己的画作大多与黄山有关，正是这样的写生过程，创造出了他的独特笔法。梅清反对泥古不化地临摹古人，他在王翚的《仿北苑万山烟霭图》跋中写道：“余观耕烟此卷，虽法董源，而运腕泼墨尽属化工，非追踪泥迹者所敢比数也。”

在这里，梅清夸赞王翚的画作虽然是临摹董源，笔墨却有着独创性，可见他很强调画家要有自己独立面目，他曾用过这样三方闲章：“我法”、“古人在我”、“不薄今人爱古人”，通过这些章文，也可显现梅清有着六经注我的独立观念。对于他这三方闲章的解读，范瓦夏在其主编的《我法》一书中分析道：“从这三方闲章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可以看出，梅清临习古人，但习古不摹古，临与摹的区别在于前者写其意，而非袭其迹。后者则要完全忠实于临本，力求肖似。在研习古人的笔墨技法方面梅清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因此，在梅清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传统的文脉、雅逸的精神和古拙的气息，但却很难将这些与某一位具体的历史名家相联系（石涛的作品也有此特点），我们从他的所有传世绘画作品中，发现他几乎临遍了历代著名画家的作品。”

梅清临摹过哪些历代名家的作品呢？《我法》一书又写道：“五代荆浩、关仝、李成、董源，北宋范宽、米芾，南宋刘松年、马远，元代高克恭、赵孟頫、黄公望、吴镇、倪瓒、王蒙以及明代王绂、沈周、徐渭诸家作品的特色都被梅清熔于一炉，创为新格。”

梅清不可能天生就有高超的绘画技巧，他在绘画方面的师承未见记载，然而临摹过的古代作品，却被他写在了自己的跋语中。比如清顺治十四年，梅清画了一组《宛陵十景图》，梅清在题记中写道：

宛陵十景，旧多粉本，画家泥于成迹，有形似无笔墨矣。寒窗无事，偶图数幅，请教培翁老祖台大辞宗博览。他日过存之处，应知瞿硎之子之画，不独在粉本之外，并在笔墨之外，是则请教之意也。丁酉十一月望后，瞿硎治晚梅清识。

此画乃是梅清所绘有具体年款的最早纪游图，也就是说，在早年梅清就已经意识到了需要临摹古人，但同时又要将自己的面目融汇其中。从《我法》一书中可知，他临摹过很多大画家的作品，并且都能熔铸一炉，从而形成自己的独特面目。关于其画法上的独特性，《明代名人传》中有如下说法：“梅清作画多用扁平画笔，以达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新奇效果。他作画不受古法束缚，其画作通常是整体构图非常简淡，寥寥数笔，笔简意赅，运笔苍劲，意蕴悠长；即使在他最复杂的线条最繁密的画作中，仍能感受到他那种空灵清远、以诗入画的意境。梅清作画，犹如写诗。”

而《我法》一书则称：“卷云、雨点、豆瓣、钉头等皴法画山、画石，使起伏无定的山峦更见气势。作斧劈皴，方硬有棱角，树叶用夹笔，树干用焦墨，具横斜曲折之势，这就是他自己所说的马远和赵孟頫的笔意；他擅长运用王蒙的牛毛皴画细笔山水，用解索皴以及渴墨苔点描绘重山复水，表现林峦郁茂苍茫的气氛。”

正是这样的开阖自如，使得梅清的绘画呈现了自己独特面目。而对于其画风应该用哪个词来概括，他的好友石涛给出的词是“豪放”。康熙三十三年，石涛在自画的《山水》册中写了这样一段题记：“此道从门入者，不是家珍，而以名振一时，得不难哉？高古之如青溪、白秃、道山诸君辈，清逸之如梅壑、渐江二老，干瘦之如垢道人，淋漓奇古之如南昌八大山人，豪放之如梅瞿山、雪坪子……”

石涛所给出的“豪放”二字究竟作何解，意外引起了后世的广泛争论。程国栋、杨蓉合撰的《关于梅清山水画风格的“豪放”之辨》一文作了专题性地全面分析。毕竟石涛为梅清的莫逆之交，他的评价肯定有道理在，因此该文引经据典，先从“豪放”一词的原始出处讲起，接下来分析了豪放所涉及的三个层面：社会人生、技巧表达和艺术风格，而后给出的结论是：“归根到底，'豪放’其实代表了中国文化中一种极为珍贵的品格，那就是积极进步的人生理想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就是'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的高迈情怀。外化为艺术形态，就必然表现为豪迈、雄壮、阳刚之美。作为'豪放’艺术的创作主体，其秉性也必然是无拘无束、豪放不羁的。”

为什么梅清会形成的这样的风格呢？文中又引用了陈传席在《中国绘画美学史》中的一段话：“清初的'法我派’（以梅清、石涛为代表）和'遗民派’同根，但不同枝。他们没有坚持反清复明的立场，也没有反清的行动。梅清先是隐居，但后来耐不住凄凉出山入世了。”

如何看待梅清的豪放风格呢？程国栋、杨蓉在文中有着这样的总结：“故'豪放’之美学范畴，自积极进步的意义上而言，是为中国古代美学史上诸'壮美’系列范畴中最具个性，最具主体性精神，因而也是最具壮观色彩和最具活力的一种形态。”

然而对于梅清的画风，业界也有着不同的解读，比如樊波在《写意大手笔，奇绝生妙境——梅清山水审美再探》一文中得出了如下有意思的比较：“梅清的画风与梵高相类——笔墨常如螺旋攒动；渐江的画风则近似于塞尚——注重物象的'结构’把握。”

对于梅清的山水画，程国栋在《从题款看书风对梅清与渐江黄山画作的影响》一文中给出了这样的结论：“梅清的黄山图可被定义为'飘逸’、或'放逸’的代表，而渐江的用'冷逸’一词与之匹配似最恰当。总的说来，作为'黄山画派’的代表人物，梅清和渐江的黄山绘画难分轩轾，各擅胜场。两人的书法也都是各自画风成型的奥援。梅书更见才情，多直出胸臆，舞影窈窕，故其笔下的黄山写意性极强，直欲'乘风归去’；渐江写书笃以静志，多行稳健之笔，故其黄山图作堪称'写真’的最高境界。”

关于梅清绘画时的状态，《文峰梅氏家谱》卷十有如下一段形象的描绘：

字法苍古，酷肖钟繇；诗本性情，清新俊逸，兼夸瘐、鲍之长；画于石田、云林诸家，靡不得其神髓。每积缣数十百卷，命童仆摊拂地上，据案兀坐，熟视沉思，把盏微酣，狂叫而起，解衣磅礴，顷刻自尽。烟云缭绕，风雨迷离，而长松怪石尤入神出化，洵不啻虎豹蹲而虬龙舞也。而又绝不吝惜，有所恳求，即以立应。当日缙绅之族，阛阓之家，悉悬一幅于堂上，嗣为维扬富人观求殆尽。

在本村看到的标牌

清康熙三十六年，梅清去世，而后葬在了家乡，其墓址位于安徽省宣城市新田镇梅清社区高冲村。该村距宣城约25公里，我在宣城包下一辆出租车，因为地点明确，不费周折，很快就找到了梅清墓园。

文保牌

墓园门口的墙上嵌着省级文保牌，然而园门却上着锁。透过栏杆向内张望，在墓园前方立着一尊雪白的梅清雕像，然而因为树丛掩映，雕像后面的情形却无法看清。

大门紧闭

围着墓园四下探看一番，感觉围墙的高度应该能够翻得过去，于是我向司机讲述了自己的想法。恰在此时，有位妇女从旁边经过，我赶紧向她询问哪里能够找到墓园钥匙，她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开过锁了，她也不清楚谁手上拿着钥匙。而后她指着墓园的墙跟我努了努嘴：“你想进去，从这翻过去不就行了吗？”这句话大大鼓励了我，于是我请她帮忙拿着相机，同时叫来司机，请他二人双手搭在一起做人梯，一用力，我翻上了墙，站在墙头，接过妇女递过来的相机，而后跳入了墓园。

梅清雕像

进入墓园之后，感觉墓园面积没有刚才站在园外观察时那么大。园中杂草丛生，至少近期没有做过整修。园内的那尊梅清雕像让人感觉更像是蒲松龄，其实这种想法也没啥道理，因为蒲松龄的真实模样我也不知道，只不过凭着先入为主的印象罢了。

奇特的小亭

尤为奇特者，是园中建起的一个小亭，此亭又瘦又高，分为上下两层，下层中间立着一块刻石，上层有着一圈围栏，然而却没有通往二层的楼梯，根本没人能够上得去，那么建栏杆有什么用呢？这种设计很让我挠头，然后我为自己解惑，也许是还没有来得及安装楼梯吧。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两截楼模样的小亭，也不知道如此建造，是否有着特殊说法。